被任逸接回家的那天晚上, 沈樂綿一直在哭。
最開始是因為之前受到的驚嚇,後來是因為被大白兔粘掉了牙。
那天晚上的炒貨鋪也是格外熱鬧, 阿婆邊笑邊把綿綿的乳牙扔到房頂上, 沈樂綿被仲江生和林祥生疏地哄著,任逸凍在一旁冷眼旁觀。
再後來沈樂綿哭累了,被阿婆抱進浴室清洗, 稀裏糊塗就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睜眼的時候, 房間已經大亮。
沈樂綿略顯呆滯地四處張望著,發現她正坐在一張很溫暖的床上。
這不是阿爸阿媽那間小破屋, 沈樂綿意識到, 這是阿婆的臥室。
她躺著的, 也是阿婆的床。
昨晚的記憶零零點點湧了上來, 包括阿婆哄她睡覺時輕拍在她身上的手, 還有一直持續著的, 用小扇子扇出的風。
沈樂綿已經太久沒體會過這種被愛護的感覺了,一顆心好像變成了正在發酵的麵團,飛速膨脹著, 快要把她整個胸膛填滿。
她不知該怎麼抒發這種情緒, 便去抱阿婆的被子, 小狗一樣撅著屁股趴平, 將臉深深埋進柔軟的棉花。
那上麵還殘留著屬於老人的特殊氣味, 暖呼呼的, 像是在聞太陽似的, 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阿婆,阿婆,阿婆。
綿綿的阿婆, 哥哥的阿婆, 會炒甜花生的阿婆!
沈樂綿越想越高興,忍不住打了個滾,到最後幹脆把自己卷進阿婆的鋪蓋裏,整
個人都沾上阿婆的味道。
任逸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被洗得白白淨淨的小孩穿著他小時候的舊背心,在床上拱來供去。
那件背心其實還是有些大了,隨便一動就會滑到胳膊,露出許多猙獰的傷痕,無聲訴說著女孩的經曆。
拐賣,家暴,被迫盜竊,這個不到七歲的小孩承擔了太多她本不該承擔的。
任逸曾經擔憂過沈樂綿會不會產生心理問題,不過現在看來......
這小孩就是個小傻子。
“起床,吃飯。”任逸叼著個牙刷,抬手敲了下門。
床上的那團一下子沒了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鑽出來一顆腦袋,坐在床頭衝他傻笑。
清晨的陽光很足,恰到好處地落在女孩的身上,照亮了她那雙充滿笑意的眼。
那一瞬間,時間都好像停止流動,讓任逸能清清楚楚看到陽光下漂浮的塵埃,還有女孩微微晃動的發絲。
然後,他聽見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他一聲:“哥哥!”
任逸說不清自己此時是什麼感受。
他的心髒沉寂了太久,以至於他不能找到與之相對應的情緒去形容。
昨晚的一百塊是學校退的夥食費,那顆糖也是原本就給沈樂綿留的。
他隻是一時興起,用了這個小小的把戲,像當初收養大黃一樣領回了沈樂綿。
但是沈樂綿不是小狗。
沈樂綿是一個人,從今天起,還會是他的妹妹。
任逸什麼也沒說,叼著牙刷回到廁所。
他掬了一把涼
水潑到臉上,再抬起頭時,鏡子中的少年竟然是笑著的。
不是翹起唇角的笑,而是通過眼睛,和他那張冷漠淡然的臉格格不入。
任逸眯了下眸子,又重新打開龍頭,讓水弄花那糟糕的畫麵。
有什麼好高興的,他想。
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