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劉同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半,和往常一樣小落在客廳裏給他留了燈。劉同打開電視機,在冰箱裏取了瓶啤酒,喝了兩口便在沙發上躺下來。電視裏在重播一部罪案劇,年輕而帥氣的刑警隊長,穿著筆挺的西服正在審訊嫌疑人,說話時還動不動來兩句英文,顯得學識極為淵博。劉同瞥了一眼,然後望著天花板,摸摸自己的胡須並暗自感歎:“同樣是刑警隊長,我咋就這麼邋遢呢?”
暗自思忖間,一陣強烈的困意席卷而來,他很快便進入夢鄉。夢裏,那是個晴朗的午後,他抱著芊芊坐在別墅前的長椅上,女兒問他:“爸爸,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壞人呢?”
他說:“不,這世上大多數是好人,壞人隻是很小一部分。而且,有些壞人並不壞,隻不過是在某些時候迷路了。”
“迷路了?可是我也迷過路,為什麼我沒有變壞呢?”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芊芊靠在劉同肩頭,緊緊抱著他說:“我希望壞人越來越少,你就有時間陪我了。”
遠處突然傳來小落的聲音:“劉同!劉同!”
芊芊轉頭看了看:“媽媽在叫你。”
劉同感到輕微的搖晃,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小落竟穿著絲滑輕薄的睡衣站在麵前,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你怎麼下來了?這都幾點了?”
“四點剛過……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劉同起身笑說:“沒關係的……你睡不著嗎?還在想鄭組長吧。”
“嗯。”小落在劉同身旁坐下來,十指相扣道,“那個人抓到了嗎?”
破“還沒有……不過你放心,他跑不了。”
“我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我們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害死我的女兒。”
“你別多想了,等我抓住他,一切都會明白的……啊,你今天的新聞我在單位看了,輿論反響很大,效果……”
小落擦去在眼眶裏打轉的淚花:“老公,去臥室睡吧。”
“……小落,你這是怎麼了?”
“你還沒有原諒我,對嗎?”
“不、不是那回事兒,我是覺得有些太突然了。”
“能抱我回臥室嗎?”
“這……”
小落看了看劉同,起身道:“不為難你了,趕緊睡吧,我知道你明天還很忙。”
看著小落向樓梯走去,劉同的心髒快繃住了,他突然喊道:“等等!”
小落側身:“有事嗎?”
劉同起身來到小落身旁,猶猶豫豫地伸出右手,指尖如撫摸一件心愛的瓷器那樣,輕柔細膩而糾結地在小落臉上來回遊走。小落閉起雙眼,隨著劉同的掌心微微揚起下巴,眼淚卻無聲落下。
她投入劉同的懷抱,雙臂緊環在他腰間,宛若一個在海裏掙紮許久的人,突然抱住了一個漂浮物。這熟悉的心跳聲和淡淡的煙草味兒,小落已經快忘了,但終究是忘不掉的。劉同深情地望著小落泛紅的臉,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能開口。他將小落抱起,莞爾一笑,緩步向樓梯走去。
小落說:“老公,五年了,為什麼我感覺像等了五十年呢?”
2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三日夜,一場氣勢磅礴的大雨席卷了整個繁花市,方希打著雨傘,匆匆跑進小區,他今天十分高興,因為前些天剛進的一批手機在今天全部售罄,著實賺了一大筆,所以他準備今天晚上好好喝幾杯。
在他租住的樓下有家便利店,他提著下午買好的醬牛肉走進店裏,店老板老周一見方希便說:“小夥子,好長時間沒見你了。”
“最近忙唄!”方希走向堆滿白酒的貨架笑說。
“是嗎?最近手機好賣呀?”
“那是一般好賣嗎?那是相當好賣啊!我說,您那諾基亞也該換換了,
我給您弄一台蘋果,怎麼樣?”
“什麼蘋果橘子的,我就要我的諾基亞。”
方希拿了瓶瀘州老窖,老周看了看,笑說:“你小子都敢喝這麼好的酒了?”
“您說我這實力,它不許我低調啊。”
方希拎酒回到家,剛一開燈,突然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哥們兒,最近咋樣?”嚇得方希雙腿一軟,“咣當”一聲癱在地上。
“哎喲……嘖嘖嘖,嚇壞了吧?”男人滿臉胡須,蹺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拿著一把槍,“你這茶葉不錯,哪兒買的?”
“菜市場……不是雷炎,你……聽、聽聽我解釋。”
“想解釋?可以,我給你機會。”
方希的下巴直打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起來,他把牛肉和酒放在茶幾上,戰戰兢兢地說:“雷炎,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雷炎把茶杯往地上一扔,玻璃杯“嘭”的一聲炸開,方希竟失聲痛哭。“嘖嘖嘖,都喝上瀘州老窖了,沒少拿贓錢吧?”雷炎把槍狠狠拍在茶幾上,拆開包牛肉的塑料袋,聞了聞,“嗯,這醬牛肉真心不錯,擱哪兒買的?哎哎哎,一大男人哭什麼鼻子?無非就是一死嘛!我問你呢,這牛肉哪兒買的?”
方希頻頻拭淚:“在綠色市場。”
“找兩個酒盅來。”
“啥?”
“找倆酒盅來,我他媽要喝酒!”
“哦,你等等,我這就去拿。”
“別想跑啊,因為我不會給你第二次解釋的機會。”
方希扯著鼻涕說:“你放心,我不會跑的。”
方希從裏屋拿來兩隻酒盅,雷炎則把手槍別在後腰:“坐我對麵兒。”
“好!”
“開酒啊?咱哥倆有段時間沒喝了吧?假如我沒記錯的話,上一次還是你坑我那次呢,對不對?”
“雷炎,我沒坑你,我……”
雷炎吼道:“先倒酒!”
方希瞬間又成了哭哭啼啼的樣子,哆哆嗦嗦地取出酒瓶,擰開酒蓋:“我沒害你,真的不是我。”
“先別說話。”
破方希怒聲道:“我真的沒有害過你!”
雷炎一怔:“先把酒瓶放下,來,咱哥倆走一個,就算我提前給你送行了。”
方希端起酒盅:“好,就算你今天殺了我,我也認了。來,幹杯。”
雷炎一飲而盡,翻手摔了酒盅笑道:“好了,咱哥倆的情分,這就到站了,說說吧,你收了人家多少錢?”
“我沒有。”
“你沒有?好,就算你沒有,那盒裝金條的月餅總歸是你放我車裏的吧?”
“這我承認,但我真不知道那裏麵有金條啊,我也是被人騙了呀!”
“是嗎?那你給我講講,你是怎麼被人騙的?”
“那遊藝廳老板叫柳澤,這你知道,我和他並不熟。今年八月初,電子商貿城一老板跟我說,星源鎮上有家遊藝廳能玩梭哈,他一晚上賺了十多萬。”
“梭哈?賭博嗎?”
“沒錯,就是賭博。我聽人家掙錢了,心裏也癢,於是有天夜裏,我和那老板去了一趟,玩了幾個小時,不僅輸了一萬多,還向柳澤借了五萬多籌碼,最後輸了個底兒掉。那天我真是魔怔了,一心想翻本,又問柳澤借了三萬,可還是打水漂了。天亮之後他們要停止營業,柳澤讓手下陪我去拿錢,可我壓根兒沒錢啊,我和他商量,能不能打個欠條慢慢還,他說在他那兒掛賬的人,沒一個見過破曉的太陽。看他手下又拿刀又拿棒的,我是真怕了。”
“然後你就像剛才那樣,給人哭了一鼻子?”
“不,我被他們嚇尿了,真尿了一褲襠。”方希難為情地說,“柳澤看我都那樣了,似乎也不想為難我,問我是不是有個朋友叫雷炎,在星源鎮派出所當副所長。我說是,那是我發小。柳澤說這就好辦了,隻要我能把你叫出來跟他吃頓飯,他就免了我的債。我問他想幹嗎?他說就想認識一下,沒別的想法。我知道他請你吃飯一定是有所圖謀,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但他再三向我保證隻是吃頓飯,並當場把我打的欠條給燒了。我……雷炎,我發誓,我絕沒有害你的想法呀!”
“你這蠢豬,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那盒月餅是柳澤事先準備好的,那天他送你的時候你不要,他就讓我給你送去,我發誓,我真不知道那月餅裏有貓膩啊。”
“好,既然你都承認,那你現在跟我去一趟市局,咱當麵給蔣局說
清楚。”
“不行,這根本行不通。”
“為什麼?”
“你忘了吃飯那天晚上你都說過什麼了?”
“我說什麼了?”
“你說他們遊藝廳隻要別太出格,你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雷炎怒聲道:“我去你娘的!你要不說他是你多年的好朋友,我能那麼說嗎?而且他當時說過,遊藝廳隻經營遊戲機,我們查了多少次都沒發現涉賭,否則我會那麼講嗎?”
“你不會不知道吧?那家遊藝廳已經因涉賭被查封了。我還聽你們所裏的人說,吃飯當晚你說的那段話,被柳澤錄了視頻,現在所有人都認為,遊藝廳之所以那麼久沒被查,全是因為你在當保護傘。更要命的是,被抓的那些涉案人員,全都承認是你在暗中保護他們。”
雷炎閉起雙眼,捂著額頭低聲問:“告訴我,那個柳澤現在在哪兒?”
“他跑了。”
“意思是說,我現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咯?”
方希從兜裏摸出一張銀行卡說:“雷炎,我這卡裏有四萬多塊錢,你拿著,密碼六個一。”
“你他媽啥意思?”
“你先出去躲躲吧,往後每個月我會給你打一筆生活費,相信我,隻要我有一口飯,絕不會讓你餓一頓,等風頭過了……”
“你給我閉嘴。”雷炎冷冷地說,“想聽聽我現在的心裏話嗎?我他娘現在就想宰了你!”
“好吧,假如殺了我能讓你解氣,你就來吧,我不會怨你,也不會追究你的責任。”
“給我玩上苦肉計了?”
“雷炎,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要是有一丁點兒害你的心,我全家不得好死!”
“你趕緊給我閉嘴吧。”雷炎點了支煙,沉思道,“你說,我跟這個柳澤無冤無仇,他為啥要害我?”
“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那次輸錢之後,我又去過幾次遊藝廳,看到柳澤經常和一個人在一起,那個人和你有過節。”
“誰?”
“蘇塔。”
破“是他?”
“沒錯,就是那個星源鎮出了名的混混。我曾聽你說,你抓他去所裏問過話,沒錯吧?”
“對,他和一起失蹤案有關,失蹤的是個律師,幫美魚村的村民打過官司,去年五月份失蹤的,他老婆隔三岔五去我那兒哭。後來經過排查,我在距美魚村三公裏的一家小賣部找到了一個目擊者,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也是美魚村村民,她說她認識林律師。據她回憶,有天夜裏,一輛出租車停在小賣部門口,車上下來的男人去她那兒買煙。就在她給這人找錢的時候,她聽到外邊有人在喊,隔著窗戶看了看,竟看到一個酷似林律師的人,被兩小夥按在地上,最後又抬回出租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