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村莊這麼多年來,發生過許多事情,常見的就是妯娌間的齟齬、兄弟間的鬩牆,這些可大可小之事,不僅在這個小村落,在其他地方也十分常見,甚至可以說,有人的地方都免不了這些事。
但總體來說,這座村莊還是十分祥和的,像報紙上報道的殺人越貨之事就從沒發生過,而且這裏的人們一聽說哪裏殺人了,越貨了,也無法直接領會這兩件事的嚴重程度,因為他們心裏沒有這種概念。當然,任何一處平靜的水麵,都不可能像看上去的那般平靜,水底一定會有暗流湧動,體現在這座小村莊上就是十天前發生的那次火災。
十天前,也就是大年初三,正是人們走親訪友的喜慶日子。人們那天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去拜年,拜完年後各自回家吃飯,香案上祭拜祖先的雞鴨魚肉是他們豐盛的午餐。
他們花了一個小時做好午飯,然後在桌上擺好碗碟,這回擺放的碗筷會多幾副,以供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回家的祖先使用,當他們這些活人在飯桌上坐好後,每個家庭的主心骨都會先將祖先的酒杯斟滿,會先給祖先的碗夾滿飯菜,然後拿起杯子衝著一片空氣道:“來,你們難得回家一趟,一醉方休。”
喝完酒後,主心骨就會把重心放在活著的家人身上,招呼孩子趁熱吃,幫老人將骨頭剔出來,之後自己大快朵頤。這種情況在梧桐家少見,因為她的奶奶在此時隻負責她與孫女的夥食,才不管祖先的午飯有沒有著落,而且在家家戶戶都往門框上插一炷指引祖先歸家的香時,她卻將香插在香案上的香爐中,祭拜供奉的菩薩。所以當那天梧桐去陸祿家拜年看到陸母的做法後,實在嚇壞了,而且期間她一直不敢坐下來吃陸母端給她的飯菜,而是盯著飯桌上那幾副無人使用的碗筷,甚至看到杯中酒在輕微晃動,然後趕緊放下碗筷跑回自己家,剛好看到奶奶站在屋簷下開口喚她回來吃飯,梧桐的心跳這才平穩下來。
每家的主心骨都是男人,隻有陸祿家的主心骨是女人,而陸祿從小到大也習慣了家裏母親主事,碰到要交學費的事都跟母親商量,要買什麼文具或者課外書也找母親要錢,好像他的父親在家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
陸父也曾在別人的攛掇下試圖拿回家裏的財政大權,雖然家裏由老婆做主也沒什麼不好,甚至還落得清閑,不過凡事都經不住煽風點火,所以當陸父屢次被別的男人取笑嘲諷後,終於決定要挺直腰杆做一回男人。
陸父見老婆在飯桌上又開始行使本該他行使的權力,不顧有外人梧桐在場,二話不說就站起來搶過老婆手中的酒,強行倒滿每個酒杯,其間害怕老婆突然發作,一直用餘光去瞥她,害得倒酒的手抖個不停,將酒倒得滿桌都是。然而陸母卻不為所動,還是笑容滿麵,一直讓旁邊看呆了的梧桐多吃點,看到丈夫將酒灑了,也不生氣,而是拿出掃帚清掃。
陸父害怕得額頭冒汗,他知道因為梧桐在場,所以老婆不會拿他怎麼樣,待梧桐走後,他就沒什麼好果子吃了,所以他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耍一回威風。因此,他巴望這個他平時一直沒太留意的小女孩多留一會兒,甚至不斷地給她獻殷勤,將她碗裏的飯菜碼得高高的。
梧桐看到這一幕,不解地看向一旁隻顧悶頭扒飯的陸祿。陸祿將頭從碗裏抬起來,嘴邊沾滿了飯粒,衝梧桐吐了吐舌頭,然後又繼續攪動筷子把米飯往嘴裏扒拉。
梧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當看到那個酒杯在動時,終於找到了借口,放下碗筷丟下一句:
“我奶奶叫我吃飯了。”說完就跑掉了。
陸父還沒反應過來,還在飯桌上說一些主權的歸屬問題,看到旁邊的座位上空空如也時,這才嚇壞了,下意識地去找梧桐,可哪裏還找得到,隻好服軟,緊張地看著老婆,希望她這次下手能輕點。
不過這回等待他的卻不是拳頭,而是一張存折。陸父疑惑地看著老婆,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這張存折上都是這幾年賣鴿子的錢。”陸母說。
“給我幹什麼?”陸父說。
“你不是要當家做主嗎?”陸母問道,“沒錢怎麼當家做主。”
“老婆,我錯了,”陸父說,“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但陸母聽後卻依舊沒收回存折,而是將它放進了老公的褲兜裏。陸父看著鼓起的褲兜,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好像褲兜裏正揣了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引爆。
陸母做完這些後,坐回飯桌上繼續吃飯,邊吃邊衝著兒子陸祿說:
“以後你要錢去找你爸。”
陸祿說話沒過腦子,說:
“那豈不是都會被爸輸光。”
陸父在一旁將牙關咬出了吃骨頭的聲音。
此時陸祿吃飽了,撂下碗筷就要出去野,走到門邊的時候,看到對麵山上著火了,以為還沒到晚上,煙花就綻放了,趕緊叫母親出來看。
陸母端著碗筷走到兒子身邊,眯著眼睛望著對麵那座山,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又走回飯桌邊。
此時,陸父也聞訊而來,與兒子一起看對麵那場盛大的煙火。
“爸,你說這場火會不會將整座山燒光?”陸祿說。
“別胡說,燒一會兒就會滅的。”陸父說。
“你看燒的地方是不是我們家養鴿子的地方?”陸祿說。
“誰說不是啊,你看那些鴿子羽毛都飄起來了。”陸父說。
在屋裏的陸母一聽,放下碗筷奪門而出,留下這對父子摸著腦袋疑惑不已,過了一會兒,陸祿才回過神,衝父親叫道:“快救鴿子。”
然後父子兩人也連忙奔赴火災現場。
當時老賀吃完了午飯,正剔著牙準備去小賣部裏打牌。過年期間,做什麼事情都沒人念叨,打牌也不例外,所以飯吃到一半,他就接到了牌友的打牌短信,他興衝衝地揣著幾百塊錢放下碗筷就出了門。
春姑今天本來憋了一肚子火,看到老公飯還沒吃完就出門,憤怒地將飯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摔,嚇了伸出筷子準備夾菜的鳳凰一大跳。
上午拜年之前,春姑早早就起床化妝,她要化一個能把其他小娘子比下去的妝容。化了約莫一個小時,到了去家家戶戶拜年的時候,她才從房間走了出來,當時鳳凰剛起床,正在屋簷下刷牙,看到母親,一時沒認出來,以為別人上家來拜年了,剛把“過年好”
三個字說出口,就聽到春姑的說話聲:“好女兒,媽媽今天美不美?”
鳳凰一緊張,誤將牙膏泡沫吞下了肚,然後含糊地說道:“美,你是全天下最美的母親。”
春姑很滿意,因為小孩子是從不說謊的,所以她扭著屁股走出了家門。路邊已經站滿了人,這些人都是去別家拜年的女人。這些女人還未見到春姑,就先聞到了一股撲鼻香,等看到春姑昂首過來,這些女人都樂了。
隻見春姑的腮紅像猴子屁股一樣,口紅將她那張櫻桃小嘴擴張了起碼一倍有餘,護臀小短裙包著肥大的屁股,屁股下是一件打底絲襪,腳穿一雙七八厘米的高跟鞋,邁著貓步向她們走來。
春姑遠遠就看到了這幫女人,她們平時因為穿著樸素的勞動服從而遮蓋了她們本身的風采,沒想到在難得清閑的過年期間,她們即便換上了這輩子最漂亮的衣服,風姿還是不及她萬一。
春姑心裏很得意,加快了腳步,很快來到了她們身邊,由於穿了高跟鞋,她立時在她們之間高了許多,跟別人說話也不低頭,而是照舊高昂著驕傲的頭顱。這副樣子讓這些女人大為不滿,很快把她甩在身後,等她想趕上她們時,她們又快速往前走去,而春姑出於鞋子的原因跑不快,最後隻好自己一個人去拜年。
但春姑在第一戶人家門前就吃了閉門羹,這戶人家的兒媳婦剛生了一個小孩,正坐在屋簷下曬太陽,遠遠聞到一股不知是臭味還是香氣的味道,馬上抱著兒子進門,然後一把將大門關上。春姑不知道該不該敲門,想了一會兒,又繼續往別家走去。
第二戶人家有個小孩剛好五歲了,看到春姑到來,立馬就忘了父母交代的話:
“今天見到人要喊過年好。”
“你好臭。”五歲小孩捏著鼻子對春姑說道。
春姑立馬把臉一拉,回去了,回到家看到女兒在偷偷塗她的口紅,不由分說便一巴掌呼了過去。
“這麼小就臭美,”春姑罵道,“想跟男人跑啊。”
“你不也臭美?”鳳凰委屈地道,“憑什麼打我?”
接著春姑也不再廢話,脫下高跟鞋就往鳳凰頭上招呼,要不是老賀及時趕到,說不定鳳凰大年初三得去醫院過年了。
春姑坐在飯桌上越想越生氣,本來指望老公能安慰她一番,沒想到這王八蛋飯還沒吃完又出去打牌,委屈的眼淚說掉就掉,讓早上剛化的妝都花了,鳳凰見狀,想笑又不敢笑,最後也放下碗筷跑出了大門。
春姑看著滿桌杯盤狼藉,本不想收拾,但害怕待會兒有人到家裏來被人笑話,隻好不情願地捏起碗筷,將其丟進水池裏,也不清洗,而是擠了大半瓶的洗潔精,就這麼泡著。
此刻老賀已在搬到陽光下的牌桌上連贏了幾把,晌午的陽光曬得他臉頰發熱,他將外套脫下來披在椅背,擼起袖子去拿剛發的那三張牌,他不急著全部打開,而是將三張牌碼在一起,然後慢慢地把第一張往下拉,好像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把牌拉下去,等第二張牌能看到花色了,等隱約能透過數字尖判斷出是什麼數字了,他才繼續去看第三張牌。
最後一張牌也故技重施,隻看到大概的花色和數字後,他就把牌蓋在桌上,然後丟了二十塊錢到桌上。別人被他這股陣勢唬住了,想跟不敢跟,仔細打量著老賀的表情,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故弄玄虛,發現他臉上沒有一絲異樣,這才懊惱地將牌亮出來,嘴裏說道:“我一對十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