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鳴蟬(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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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後,一般來說,都會去一趟縣醫院,檢查胎兒健不健康,但許多孕婦得知胎兒是女性後,就不管健不健康,死活都要墮胎,重生一個男孩。有的因為胎兒已成人形,打胎有危險,就去做引產,好將肚子騰出來,不過不像歌裏唱的那樣“七分靠打拚,三分天注定”,能否懷上男孩實則“七分天注定,三分靠男人”。

很多老人不懂生男生女跟女性無關,而是跟男性有關,所以看到兒媳生了女兒,就黑臉黑麵,沒有一個好臉色,而兒媳因為生了女孩好像也自知理虧,除了用勤勞補過,一句怨言都不敢有,然而她們會將自己受的委屈轉嫁到女兒身上,經常為一點小事就鬧得雞飛狗跳,操著燒火棍就把打碎碗筷的女兒追得喘不出一口氣。

這種情形在賀喜家尤為常見,不過好在春姑的婆婆賀喜的母親早死了,春姑已經提前熬成婆了,家裏很多事情隻要經過賀喜點頭都可以由自己做主,但賀喜點頭的事可不包括虐待女兒鳳凰。與其他人不一樣,賀喜更加喜歡女兒,每次都會親自給她洗臉、洗衣服,而春姑就不一樣了,明明她自己也是女人,就非得為難女人,按理說她也沒受過婆婆多少虐待,但隻要一見到鳳凰,氣就不打一處來,好像她不是鳳凰的母親,而是鳳凰的婆婆一樣。

春姑隻敢背著賀喜罵鳳凰,罵完還掐著她的臉威脅她:“別跟你爸說,不然把你送人。”

鳳凰臉上都是淚,淚水哭花了妝,讓賀喜一看,以為那臭婆娘出手太狠了,竟把女兒往死裏打:“你看看都打成啥樣了?臉都打腫了。”

“你看清楚,這是腫嗎?這是老娘的腮紅。”春姑氣壞了。

賀喜用手一蹭,發現真是腮紅,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在心裏直怪女兒小題大做。

“這是你最喜歡舔的腮紅,這麼快就忘了?”春姑說。

本來賀喜就有點裏外不是人了,春姑又把這種事說出來,更是讓他想遁地逃走,鳳凰也不哭了,而是將臉擦幹淨,睜著眼睛好奇地問父親:“爸爸,腮紅好吃嗎?”

隻有賀喜和春姑兩人在的話,賀喜當然會說腮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玩意兒,後來賀喜的這個怪癖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別人耳朵裏,這些人摸著腦袋前去問馬先風:“你說賀喜是不是有病,竟然吃女人的粉。”

馬先風告訴他們:“賀喜不但沒病,還很有學問。”

這些人更疑惑了:“他也算有學問?”

馬先風說:“當然啊,他這是在效仿賈寶玉。”

這些人不知道誰是賈寶玉,也不想弄清誰是賈寶玉,馬先風給他們支著兒,既然賀喜如此喜歡吃腮紅,你們可以去買一大堆這種東西,包管你們能買到開河魚。

這話就厲害了,他們屁顛屁顛地去縣裏買了幾十種廉價的胭脂俗粉,囤在家裏,就等打開河魚那天送給賀喜,到時賀喜肯定喜滋滋地將開河魚贈給出了最多脂粉的人。不過還沒等到開春,他們囤的脂粉就被家裏的婆娘發現了,這些婆娘其他事都可以聽老公的,唯獨這件事沒得商量,於是她們揪著這些負心漢的耳朵,讓他們從實招來,這些東西是買給哪個狐狸精的。

他們隻能將真相如實告訴她們,但一點用都沒有,這些娘們哪會相信幾個大老爺們兒買胭脂原來是送給另一個大老爺們兒,就把他們打罵一路,來到賀喜家,剛好見到那個每天把臉抹得跟什麼似的春姑。

“你說,是不是給她買的胭脂?”有婆娘罵道。

“老天做證,真是買給賀喜的。”有人答道。

春姑扭著腰走過去,嘴裏說道:“喲,我瞧這是誰呢?原來是金家的、陸家的、賀家的,你們來有什麼事?”

金旦生的老婆使了個眼色,陸水洲的老婆和賀書傳的老婆連忙將那些脂粉丟到春姑麵前,春姑隨意掃了一眼,就看出這些都是便宜貨,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就要把門關上。但金旦生的老婆卻用那雙大腳擋住了門,質問道:“這些是不是買給你的?”

“誰買給我的?”春姑疑惑了。

金旦生的老婆把金旦生揪過來,春姑一看,笑得花枝亂顫,然後強行將笑聲咽回去,把笑容換成一張怒容,道:“簡直是笑話,也不看看你男人是什麼貨色,也就你把他當個寶,其他人都把他當個軟蛋,還金旦生呢,我看軟蛋生才差不多。”

雖然痛恨老公外頭有女人,但如果有別人瞧不起自己的老公,金旦生的老婆就會立馬護起丈夫,叉著腰回罵道:“你家男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還沒到五十,就變成了禿子、駝子,早就無法讓你這娘們兒舒服了吧,所以你這狐狸精才會去外麵偷腥。”

接下來的話就更加不堪入耳了,要不是陸水洲和賀書傳的老婆一人抱住一個,說不定兩個娘們兒已經在互相拽頭發、撕衣服、咬大腿了。最後直到賀喜回來才消弭了這場紛爭,而且也問清楚了,這些脂粉確實是買來準備送給他的,賀喜讓這幾個人的老婆以後遇到事要學會冷靜,別動不動就使出潑婦那一套。

“至於這些脂粉,還是拿回去吧,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怎會吃這種東西?”賀喜最後說道。

這些人將脂粉拿回家,倒便宜了自己的婆娘,隻見她們也抹上了腮紅,塗上了口紅,每天還動不動就經過賀喜家門口,好像不跟裏頭的春姑比上一回,晚上睡覺都會不安樂似的。

賀喜在被窩裏跟春姑說:“我是不喜歡吃別人用過的脂粉,隻有你身上的我才喜歡吃。”

賀喜跟女兒鳳凰說:“別聽你媽媽胡說,爸爸怎麼會吃腮紅?”

春姑一看,這才沒過幾天,賀喜就不認賬了,擼起袖子就要跟他論上一論,賀喜見春姑誤會了,不斷使眼色,無奈這婆娘腦子就是缺一根筋,在女兒麵前當然要說沒吃過,這不是認不認賬的事兒,而是哪些話該對女兒說,哪些話該瞞女兒,賀喜心裏都有一杆秤,不像春姑這人,這麼大把年紀了,說話做事從來就不分場合,為此得罪的人比河裏的魚還多,要不是他每天給她擦屁股,看誰還會上家來買魚。

於是賀喜就偷偷把春姑拉到一邊,將其中的道理告訴她。春姑沒聽到其他話,隻聽到賀喜以後還會吃她臉上的腮紅,這才把心放回肚裏,撫著心口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以後讓你吃多點。”

賀喜瞪了她一眼,春姑這才把嘴給閉上。

“以後別動不動就拿女兒出氣,要是再被我發現一次,”賀喜將鳳凰拉到春姑麵前說,“以後就不吃你的腮紅了。”

最後一句話是小聲說的,春姑那張臉瞬間就像成熟的果子,熟透了。自那以後,春姑真的沒怎麼打罵鳳凰了,但一不挨打罵,鳳凰卻感覺不習慣了,她不是賤骨頭,非得罵一頓才舒服,而是不習慣在學校裏被人忽視,本來放學回到家看到母親那張臉,才會覺出一點生活的樂趣來,但春姑卻已在學習如何當一個賢妻良母了,對女兒的關心反倒讓鳳凰覺得自己像上門做客的客人。

而那些用香味賄賂得來的同學,也不再跟鳳凰玩了,他們不是跟梧桐玩,就是跟陸祿玩。梧桐跟陸祿每個人都有一個特長,梧桐是寫作能力很好,陸祿是唱歌很好聽,唯獨鳳凰自己,每一科的分數都很平均,不偏科就代表很平庸,沒有出彩的方麵,那些同學當然就不樂意跟她玩了。

起初他們還會被鳳凰身上發出的香味吸引,不過自從知道她的香味是抹了粉後才有的,他們一下子就跟在梧桐屁股後麵了,梧桐跟在陸祿屁股後頭,陸祿回頭一看,嚇了一跳,說道:“我什麼時候變成蜈蚣了。”他其實隻想跟梧桐玩,不願意跟其他人玩,就讓跟在梧桐屁股後頭的那些人去找鳳凰,不要老跟在後麵。

但這些人寧願變成跟屁蟲,也不願去跟鳳凰玩。鳳凰一個人在學校裏很寂寞,整天在教室裏托著腮,看著窗外那些在梧桐和陸祿身邊打轉的牛皮糖。於是鳳凰就把心事寫在筆記本上,偷偷地寫,沒讓一個人發現,不過就是想讓人發現,那些人都不樂意去發現。

換句話說,鳳凰的心事不管是寫在紙上,還是說出口,都沒有人在意。

她把筆記本藏了起來,有時就想擎著賀喜的脖子,讓他陪自己玩,但爸爸很忙,開春後,每天都要去打魚。

“去找梧桐他們玩去。”賀喜說。

鳳凰隻好嘟著嘴來到梧桐家門口,但梧桐不在,去找陸祿,陸祿也不在,他們一定又偷偷去玩了,不帶她。站著聽了一會兒,聽到空氣裏有歌聲,歌聲從音樂老師的屋裏傳出來,就去找音樂老師,透過窗戶,發現馮老師隻是一個人在唱歌,旁邊沒有陸祿。

上學的時候,音樂老師經常將陸祿單獨留下來,鳳凰也想留下來,但馮老師卻說她留下來會讓陸祿放不開,一放不開歌聲就無法從喉嚨裏鑽出來,所以就先讓鳳凰回去。鳳凰沒有回去,而是悄悄把腦袋趴在門邊,去看裏麵唱歌的陸祿。

陸祿的歌聲很動聽,馮老師教得也很好。鳳凰看著張開嘴的陸祿,看著一點都不頑皮的陸祿,不知什麼原因,她就突然跑開了,跑回了家,剛好趕上還在路上的梧桐。梧桐一步一回頭,就想看看陸祿在不在後麵,梧桐以為陸祿又被留下來罰站了,因為數學老師和語文老師常這樣做。

數學老師說:“陸祿你留下來,把這道題做出來再走。”

語文老師說:“陸祿你先別走,把這個生字抄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