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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人勝利了,他們忘乎所以地產生了將艦隊徑直開進金角灣的想法。
這是位於博斯普魯斯海峽南口西岸的優良天然港口,長約7千米,屬奧斯曼帝國伊斯坦布爾港口的主要部分。同時,這個海灣又將伊斯坦布爾的歐洲部分一分為二,特殊的地理位置讓它理所當然地成為重要的商業據點和帝國海軍的集中地。
如果歐洲人占據了這個地方,將會對土耳其人形成巨大的威脅。當然,歐洲人的想法還不止這些。他們覺得自己擁有光榮使命似的——解放伯羅奔尼撒、解放塞浦路斯,拯救羅得島上講希臘語的人群……
上述這些想法都是歐洲人在取得勒班陀海戰大勝後產生的。這場戰役讓超過1.5萬名基督徒奴隸獲得了自由,使得威尼斯本土免受土耳其人的入侵。奧斯曼帝國的損失僅艦船就超過300艘,3萬名帝國戰士命喪大海,其中有許多人是熟練的弓箭手,這樣的損失遠比兵革的損失要慘重,因為帝國無法在短時期內訓練出這樣的熟手。34名帝國海軍將領、120名中層指揮官均已喪生,就連那些未當場喪命的土耳其人仍然被射死或刺死,隻有3458名土耳其人淪為戰俘。值得注意的是,這是一場規模高達10萬人的海上大戰,如此少的戰俘人數,不得不讓人震驚。帝國投入的精英部隊是多達6000人的禁衛軍,他們也幾乎蕩然無存了。
作為補充說明,我們可從威尼斯曆史學家詹彼得羅·孔塔裏尼(Gianpietro Contarini)的觀點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成千上萬的奧斯曼傷員並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必定是受了可怕的槍傷。180艘各類戰艦——大部分後來發現已經無法修複——被拖到了克基拉島,幾十艘被衝到了科林斯灣正北的埃托利亞沿海,隻有屈指可數的幾艘船返回了勒班陀。
這樣的損失對奧斯曼帝國來講是巨大的。
帝國不能像歐洲人那樣擁有成批生產火繩槍的能力,也不具備快速征兵組建一支新軍的能力,更不必說培養熟練的槳手了。考慮到歐洲製造的火器的價格多樣,凡是高價格、高質量的火炮都不能進口。約翰·弗朗西斯·吉爾馬丁(John Francis Guilmartin)在其著作《火藥與槳帆戰艦:變化的技術和16世紀地中海的海上戰爭》(Gunpowder and Galleys: Changing Technology and Mediterranean Warfare at Sea in the 16th Century)裏曾這樣解釋道:“輕兵器對海戰發展的主要影響,並不像我們認為的那樣是以增強火力的形式直接體現,而是以大量削減訓練需求的形式間接發生。在慘重的人員損失麵前,依靠火繩槍的國家較之依靠反曲複合弓的國家擁有更大的恢複能力。讓西班牙的村民變成火繩槍手很容易,但讓安納托利亞農民變成反曲複合弓高手,則幾乎是不可能的。”
使用反曲複合弓的國家包括奧斯曼帝國,提到的安納托利亞又叫小亞細亞或西亞美尼亞,大體上相當於今天土耳其的亞洲部分。當時的奧斯曼帝國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場海戰損失背後的尷尬,土耳其人在短短的一年內就建造出150艘戰艦,而那些用於造船的重要木材竟是沒有幹燥過的,船上裝備的火器也是粗製濫造。更為擔憂的是,新的海軍缺乏大量有經驗的海員、弓箭手和船長……
我們不清楚歐洲人對奧斯曼帝國在這場戰爭中的損失的描述有沒有誇大成分,但是,我們可以根據因這場西方式的勝利而產生的多種形式的紀念得到一些可供探討的線索。這裏麵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我們看到在多種紀念形式中,罕有站在土耳其人的角度去看待這場戰爭的。基督教對決伊斯蘭教的勝利,讓基督徒們狂歡慶祝,許多慶典,許多紀念幣,許多文學作品,以飛快的速度四處傳播。
威尼斯、西班牙和羅馬的人們向身邊的人唱著讚美的頌歌,教會也向上帝表達了無盡的讚美和感謝。梵蒂岡還專門創製了一個特別的瞻禮,即玫瑰經10月瞻禮,作為10月的第一個主日,即便到了今天,仍然有一些意大利教堂在紀念這個瞻禮日。
在勒班陀海戰後,那些繳獲的土耳其戰利品——地毯、旗幟、頭巾和武器擺滿了威尼斯、羅馬、熱那亞的街道及商店。專門鑄造的紀念幣上更是掩不住內心的狂喜,上麵刻著“蒙上帝恩寵,在對土耳其人戰爭中取得海戰大勝的一年”的字樣。恐怕這是少有的在紀念幣的有限空間裏鐫刻那麼多字吧!長著雙翼的聖馬可獅(威尼斯的護城神,其標誌為獅子)充斥在威尼斯的各種紀念幣上,就連歐洲北部的新教地區也有數以十萬計的木刻版畫和聖牌在流傳。
著名的威尼斯大畫家丁托列托(Tintoretto)181和保羅·韋羅內塞(Paolo Veronese)182都繪製了勒班陀海戰的巨幅油畫,在後者的巨作中,重點描繪了奪取阿裏帕夏旗艦的過程以及巴爾巴裏戈(神聖同盟左翼艦隊指揮官,海戰中右眼被箭矢射中)受到致命傷的景象。
喬治·瓦薩裏(Giorgio Vasari)183繪製的與勒班陀海戰相關的主題壁畫被裝飾在梵蒂岡的教堂裏。大師級別的畫家提香·韋切利奧(Tiziano Vecellio)184還專門為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繪製了一幅紀念肖像。需要注意的是,在這幅畫中,西班牙國王站在聖壇上麵,將他的兒子唐費迪南德高舉向天,一個被俘虜的土耳其人則成為陪襯的近景,遠景則是正在燃燒的奧斯曼帝國的艦隊,整幅畫看上去仿佛就是天降祥雲,吉兆充盈的風格讓這場戰爭取得了勝利一樣。這幅名為《腓力二世把初生的太子唐費迪南德獻給勝利之神》的畫被收藏在馬德裏的普拉多博物館,也許最能反映歐洲人在這場戰役中獲得的榮耀感了。
在墨西拿,這座城市的民眾感受到了唐胡安的恩賜,土耳其人對他們的威脅讓他們惶恐不安,雕刻師安德烈亞·卡拉梅奇(Andrea Calamech)親自為唐胡安雕刻了巨像,而《勒班陀之歌》的誕生則出自費爾南多·德埃雷拉(Fernando de Herrera)之手。西班牙著名作家米格爾·塞萬提斯在他享譽世界的著作《堂吉訶德》裏寫下了關於這場戰爭的最大感受:“在那裏死去的基督徒比幸存下來的勝利者還要快樂。”作家本人也參加了勒班陀海戰,戰鬥中他的左臂被打殘,並由此落得“勒班陀的獨手人”的綽號,但他並未因此而畏懼戰爭,隨後他加入洛佩·德菲格羅亞兵團參與希臘的納瓦裏諾戰役。當時還是孩子的未來的英格蘭國王詹姆斯一世為了紀念這次勝利,也專門書寫了長達1000行的詩歌《勒班陀》,年輕的莎士比亞也受其影響,在自己的戲劇作品如《奧賽羅》裏還特意設定專屬角色為威尼斯人效勞,抵抗土耳其人的進攻。
…………
我們看到的都是歐洲人高唱的讚歌,這是幸運帶來的勝利,還是唐胡安出色的戰地領導力,抑或其他?盡管關於奧斯曼帝國在這方麵的史料比較缺乏,但我們依然可以從零星記載中盡可能地窺探出一些真相。
2
狹路相逢勇者勝,勇從何來?
土耳其人的殘酷,我們或許可從以下場景中得到一種恐懼的感受。
馬爾科·安東尼奧·布拉加丁(Marco Antonio Bragadin,或叫馬爾坎托尼奧·布拉加丁,Marcantonio Bragadin),塞浦路斯英勇的守軍領袖,他遭受了被土耳其人剝皮分屍的酷刑。
克基拉島上,土耳其人褻瀆基督徒的墳墓,拷打教士,綁架平民,侮辱教堂。
…………
所以,幾乎所有的基督徒士兵一旦登上奧斯曼帝國的艦船,他們就會以非人的勇猛方式與敵人展開殊死戰鬥。反觀奧斯曼帝國的士兵,盡管他們也凶猛,但其內心深處的血性未必就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揮。
如果上述隻是以一場戰爭來剖析,未免不夠深刻,我們可將視角放到16世紀的中歐和東歐。那時候的歐洲依然遭受到從6世紀以來的東方勢力的進攻。當北非和小亞細亞被伊斯蘭教統一起來,曆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奧斯曼帝國的勢力已經伸入這些地區了。再看歐洲,卻因為宗教的傾軋陷入無法控製的混亂局麵。特別是基督教的分裂,即分裂成羅馬天主教和東正教後,一些新興的國家陸續產生——英格蘭、法蘭西、荷蘭、意大利、西班牙……它們不再單純地向梵蒂岡這個被稱為“國中國”的教皇國效忠。宗教聖地的權力和威懾力都麵臨著退縮的尷尬,基督教的世界開始變得碎片化了。
早在10世紀早期,雖然法國趕走了最後一批伊斯蘭教襲擊者,但讓人驚訝的是,到了16世紀,有相當長的時間法國竟與奧斯曼結盟。當然,這樣的結盟也讓法國人獲得了不菲的回報。譬如在1532年,法國人在土耳其人的幫助下從熱那亞手中奪取了科西嘉島。這個島的戰略位置非常重要,它南隔博尼法喬(Bonifacio)海峽與意大利撒丁島相望,加之擁有豐富的淡水資源,很適合建立港口。作為回報,法國人同意奧斯曼帝國海軍司令巴巴羅薩的艦隊在法國的港口過冬(1543—1544年)。
需要注意的是,這是一支專門由基督徒俘虜提供劃槳動力的艦隊,如果我們明白這兩個國家曾經有著這樣的“交易”,就不難理解勒班陀海戰中,奧斯曼帝國艦隊司令阿裏會那麼自信地讓艦隊離開港口,在不做好基地防禦準備的情況下,就敢直接駛出科林斯灣,在外海與敵方交戰的原因了。土耳其人相信那些來自不同國家的基督徒在不同習俗下肯定如一盤散沙,在強大的奧斯曼帝國麵前就是不堪一擊的。
在西方世界嚐到了甜頭的土耳其人,獲得了許多奴隸、各種各樣的擄獲品和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可是,歐洲人卻將目光投向了更遙遠的西方和南方。這自然是為了發現新的海上航路,譬如新發現的美洲航線和沿著北非海岸的航線……一方麵,歐洲確實擁有了不一樣的海上貿易通道,但另一方麵也體現了歐洲人對土耳其人的恐懼心理。那些歐洲商人想著無須再忍受奧斯曼帝國的糾纏,更重要的是,他們不用再去穿越由這個帝國控製的亞洲地區和航線,也不用承擔高額的關稅了。
新航路、新航海時代的到來讓西方世界變得強大起來。讓奧斯曼帝國看起來像一盤散沙的西歐事實上並非如此,它們反而自行發展出許多新的商業中心,諸如安特衛普、倫敦、巴黎、馬德裏等,這些商業繁榮的城市讓西歐對窮鄉僻壤的東地中海的興趣正在銳減。早先的熱情一旦消失殆盡,對奧斯曼帝國將是一種巨大的傷害。
西歐人覺得那些東正教徒不值得被解救——考慮到奧斯曼帝國境內與其他新的商業路線大部分處於停滯的狀態,巴爾幹和東地中海諸島在他們眼裏如同雞肋,加之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前西歐人與拜占庭人的宿怨就根深蒂固了。就算是基督教徒全身心地對抗穆斯林,像英法這樣的國家也會視若無睹,甚至在某個節點上還會對土耳其人伸出援手。就算是意大利或者威尼斯,他們也隻是對奧斯曼帝國沿海地區的貿易顯示出稍微濃烈的興趣。這樣看來,勒班陀將是幾個西方大國因相同宗教文化而最後團結起來對抗伊斯蘭教的主要戰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