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被黑暗籠罩,天空被霧氣蒙蔽。
眾神啊,你們在看向哪裏——
灰墨色的雨點從雲層墜下,砸落在色彩斑駁的石板、泥地、屋瓦、和路人厚實的鬥篷上。
在融進大地前,暗色的水滴會像被淨化一樣變得澄淨透明,其餘的‘雜質’會化成一縷半透明的灰霧升騰而起,在地麵低處浮遊,然後慢慢回到高處的霧雲中。
但如果這些雨點打在生靈的身上,灰黑的‘雜質’會滲進動物、人類的皮膚、筋肉、骨骼,慢慢地,慢慢地令人變得衰弱、易病、漸漸地失去生機。
從十八年前開始,從灰色的濃霧布滿天空的那個時候開始,原本是‘生命女神的饋贈’的雨水,便變成了這樣可怕的存在。
下雨時的街道上,本應沒有閑人出沒。
不過這座破敗小鎮中央的大道旁,有好幾個鎮人聚集在屋簷下。他們露出憐憫而愁苦的表情,圍在一個緊閉著眼睛,躺在冰冷地上的女孩子身周。
“看打扮,那應該是從灰劍堡前線來的傳訊騎士。”
“衝撞了軍隊的人,連傷藥錢也沒處要……這孩子真不走運。”
“老霍德,這孩子怎麼樣?”工匠打扮的中年人向半跪在女孩身邊的老人問道。
“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外傷,骨頭看來也沒有事兒,就是不知道內髒……唉……”老人歎口氣,扶著膝蓋站起身來。
“戰爭年時,人命輕賤……”人們紛紛歎道。
“……”從破舊的屋簷漏過的灰黑水滴‘啪嗒’地落到黑發少女的臉上,沿著蒼白的麵頰滑入耳後的卷曲發絲中,或是透過淩亂的劉海散入額前、或是打濕有些幹燥開裂的嘴唇、在瘦削的下頜劃出一縷病態而優美的弧線。
她有一張略顯清瘦、帶著符合年紀的稚嫩的小臉,有著清澈而柔和的五官,但是即使昏迷著,仍然緊皺著眉頭,仿佛正為什麼而苦惱著。
“!!”
或許是灰雨中包含的冰冷惡意滲進了體內,少女打了個冷顫,像在噩夢中驚醒一樣突然睜開了眼睛。
——?!
“看!她醒過來了!”熱心的中年工匠拍拍眾人,將話題從前線的戰事拉回到和馬車碰擦而過暈倒在地的女孩子身上。
“孩子,你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裏痛?”被稱為老霍德的老人敲敲腰背,蹲下問道。
“我……”少女的瞳孔仿佛和天空一樣蒙上了一層灰霧,迷茫不清。
黑色的寶石、琥珀色的瞳孔、從灰色雲層中掠下的那一道閃電——
灰藍色的瞳孔漸漸澄清起來,恢複了焦距,少女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禁脫口而出,“不可能——”
“孩子,你說什麼?”老霍德耳朵不怎麼好,有點擔心地湊近了問道。
“老霍德……”黑發的少女像是認出了麵前的老人,坐起身來神情驚訝地輕歎道。
“哦?小姑娘,你認識我?”老人奇道,“我倒是沒有見過你。”
“我……小時候見過您,也許您忘記了。”看著麵前的幾人,少女眼裏透出淡淡的愉悅,不過語調卻很是平淡。
“嗬……上了年紀這腦袋就不好使了……”老霍德摸摸禿腦袋,笑道,“孩子,怎麼樣?你剛才可是在石板路上打了好幾個滾呢。”
“我還好……沒事,”少女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纖細的雙手,上麵蹭了一些灰泥,不過沒有傷痕,於是搖了搖頭,有些蓬鬆的漆黑長發隨之披散在肩頭,“謝謝你們,我得回去了!”說著,女孩站起來拍拍樸素的灰白長裙,套起兜帽對屋簷下的幾人鄭重地鞠了一躬,拉緊黑色鬥篷跑進雨中。
“她好像對你很熟悉?老霍德。”看著女孩消失在街道對麵的暗色雨霧中,披著灰綠鬥篷的男子說道。
“那邊是西區……也許我從前送藥到那邊去的時候她記住了我。”
“西區,”中年工匠眯起了眼睛,“就是那個叫索菲婭的小丫頭那裏?”
“是的,”老霍德回憶著什麼,歎道,“那個小丫頭,現在在哪裏了呢……那可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眾人好像回想起了些什麼,在雨幕中一同沉默了下來。
少女披著厚重的鬥篷,在晦暗的、熟悉的街道上,沿著房屋的雨簷漫步著。
映入眼中的所有景色都是那樣地熟悉……當然,因為在這個小鎮上,她度過了幾乎出生到十五歲的所有時光,但並不僅僅因為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