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毅騎著電動車不停打噴嚏,隱隱感覺有人在罵自己。隻是他不知道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他接到單子,匆匆往寫字樓上飛馳而去,迎麵看到一位女士向自己走來,他下意識地轉身就往回跑。
張津京好心地提醒著,也快追上了小年輕:“小哥,這邊,方向反了。”
程俊毅一點點冷靜下來,把口罩往上拽拽,又把頭盔往下壓壓,甚至把眼睛都眯了起來,硬著頭皮往前走。
張津京愣了三秒鍾,然後不受控製地尖叫起來:“程俊毅?”
程俊毅內心一陣哀嚎,想起小時候自己偷偷跑出去和同學玩兒,被張津京抓回來。當時她說,“你小子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你來。”
果然,親媽真的沒有說謊。
樓下無人之處,張津京沒有把兒子罵得狗血淋頭。她甚至都說不出什麼話來,隻是眼淚順著麵頰不停地往下流。
程俊毅本來有一肚子話,準備在挨罵的時候不用打草稿就能懟回去,可是看到親媽這樣,他隻能笑著哄人,各種好話都說盡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此刻的張津京像是被萬箭穿心一般,從小到大經曆過的所有的挫折都變得不值一提,她這輩子最大的挫敗不是下崗,不是返貧,不是任何事情,就是眼前的孩子去送了外賣。
程俊毅的耐心很有限,手機裏下的單子不停地催促著。他對張津京說:“你別神經了行嗎?我又沒去偷沒去搶,沒找你要錢啃老,你至於傷心成這樣嗎?”
張津京說不心疼是假的,可更多的是失望,徹底的失望。
程俊毅深吸了一口氣,把這輩子所剩不多的的耐心搜刮出來再次安慰一次老娘:“從小讓我好好學習,不就是希望我有更多的選擇權嗎?我現在是急著用錢所以才來送外賣,而且我告訴你,最近我已經掌握了竅門,就憑我的聰明才智,無論做哪行都是翹楚,我跟你說,幹慣了這個,還真不覺得別的工作有那麼好了。”
有了選擇權,就選擇送外賣?張津京的情緒更不好了,眼前一陣陣金星亂冒兒,感覺有洪水沒過了自己的脖子,一陣陣奔向她的頭頂,她就要被這種窒息感淹沒。終於憤怒還是大過了悲傷。
她大喊著:“你準備這麼過一輩子?早知道這樣,初中畢業就讓你送外賣得了,也不用給你報籃球班,足球班兒的浪費感情浪費時間。”
程俊毅聽著手機不斷地催促音,耐心終於全部耗盡:“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有問題。跟你一起生活我爸已經抑鬱了,你這是也要把我也逼瘋的節奏,我到底是幹什麼壞事兒了,讓你沒完沒了地貶低我?”
“都說了我是這幾天不到合適的工作,送外賣自己養活自己,還成你的恥辱了?”
“勞動不分高低貴賤,勞動最光榮,不都是你小時教我的嗎?你總說我不懂得感恩,我看你才是最容易忘本的人。”
張津京怒不可遏,指著程俊毅的鼻尖罵道:“你說得都是屁話。將來你辛辛苦苦培養的兒子大學畢業送外賣,你就知道你親媽現在是什麼心情了!”
“我替我兒子高興,子承父業,兩人一起送外賣!”程俊毅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來了,“你還真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帶我爸麵試去,等過了45歲想去還不見得能去呢!”
“滾!”張津京抹了一把眼淚,頭也不回地奔赴自己的工作崗位。
程俊毅想到程天樂的病,不是頭腦一熱胡說八道。他為了自己親爹專門做了不少的功課。有一個經典案例是,美國有個頂級富二代,這人之前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如此富有。在他成年之後,律師拿著文件遞到他麵前,他徹底興奮了。可之後就是無盡地迷茫,失去了生活的方向。用了很多醫療手段都沒有治愈抑鬱症,最後是到農場裏伐木,每天累得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倒頭就睡,幾個月就走出來了。
這麼想著,程俊毅騎著電動心情又變得愉快了。
張津京在辦公室自我調整了很久,心裏還是難受得不行,加倍吃了兩袋兒逍遙丸,反複想起親兒子說老公的抑鬱是自己搞的這句話,真想一瞬間推開窗戶從高層寫字樓上跳下去。
這都是什麼人啊,她不敢說自己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至少沒功也不能成為罪人啊?她如果也像自己婆婆那樣,退休金攥在手裏自己梳妝打扮,真不知道這個家能過成嘛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