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記得的,始終是在記憶深處,一個清朗朗的聲音低低喚她的名字,“華榮……”她不能忘記的,是他清秀幹淨如遠山潑墨般的眉眼,握在手上,放不掉,舍不得,也不能恨。然而,那真的都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符曉。”她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男子,這是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是他讓自己懂得什麼叫情愛的滋味,也是他在這一刻教會她……原來愛情,真的這樣傷人。
“你……到底是怎樣看我的呢?”她未必不能拚死殺了眼前這個男人,符曉太過信任宮中招來的所謂術士,卻不知道這群人多半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然而,真是倦了……她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在了對他的愛情裏,此刻竟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或許就在這一刻,華榮才終於明白了……很久之前青丘山那些為情所傷的姐妹們,究竟是怎樣的痛不欲生。
“榮兒……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了吧。”看著床榻上虛弱無力的女子,符曉也似是心有不忍的別過頭去,然而,或許這些年相伴觸動了真心,眼見著對方不甘而絕望的眼神,他終於也忍不住虛脫般的坐在床榻邊沿,“為了登上王位,我隱忍蟄伏了多少年!我的母親出身低微,容貌又並非十分出色,父王一時心血來潮毀掉了我母親的一生,害的她最後鬱鬱而終。而我自幼受到長兄欺辱,父王也從來不聞不問。按照我的出身,反正無論如何也無法繼承王位!”
所以……所以他弑殺了自己的父親,暗中密謀反叛,自己被他一麵之詞說服,甚至不惜對凡人施用法術,違反族規。原來那一日,他早便知道了自己是狐妖幻化,所以才長籲短歎,說如今萬事都定,隻恐那幾位將軍難以說服。
她原以為自己是陪著他走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如今看過來,才知道背後的底色竟然是這樣不堪入目。
她伸出手去,狠狠的握住了這個男人的手臂。她握得那麼用力,若是往常,這樣恨極了的出手,這個人的骨頭都已經被捏成了一把粉末。然而……真是一丁點力氣都沒有了。恨麼?原來,這便是恨麼?
符曉靜靜的看著眼前已經趨於力竭的華榮,她的眼底閃爍著複雜的光榮,嘴唇都難以抑製的顫動起來,然而……他這一次卻沒有要避開的意圖。
他輕輕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女子的肩頭,顫聲道:“華榮,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可我們,終究是沒有未來的,對不對?就算我此時並沒有患病至死,百年後我也必然要化作一堆泥土,可是百年後的你呢?你依舊是華榮,凡人的生命於你們眼中不過是蜉蝣一般,你終究,也是要離開我的,對不對?”
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她竟有些癡了,說這些話的男人究竟是誰呢?是自己從前愛過的那個少年麼,亦或是,在這些年裏,他們早就被時間變得麵目全非。隻是三五年太短,短的她都來不及改變,當年愛過她的這個男人,早已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
真是可笑啊,年輕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一定不會走上如此悲劇的命運。
幾年之前,她甚至還沒有名字,也不曾遇見符曉。她出生的地方,名字喚作青丘山。青丘山最著名的,恐怕就是那一群居住其中的九尾狐族了吧。其中叫人如雷貫耳的,莫過於那個號稱絕代妖姬的蘇妲己。
而華榮,便是這位妖姬的不知第幾代的徒子徒孫。在她兩百歲的時候,可能這是年紀對凡人來說的確是有些駭人了,但對妖怪來說,尤其是對動不動就是八百年一千年的老妖怪來講,這不過是個小孩蹣跚學步的年紀。
而在那個時候,孩子的好奇心往往是最好奇的,這一點用在妖怪身上,同樣適用。
華榮悄悄離開了父母,獨自住進了凡人的山林裏。她是青丘山的狐狸,自然和那些野狐不同,所以雖然年幼,倒也沒有人能欺負得了她。
日子過得悠閑自在,倒也不知寒暑。但時光若總是這樣古井無波的過下去,難免叫人心底生出厭倦來。每日閑來無事便曬曬太陽,睡個懶覺,以欺負山野間弱小的妖怪為樂……這樣的時光叫當時的華榮看來,委實是無趣至極。
幸好山林裏的小妖怪們替她出主意,說是上元夜燈火輝煌,是人間最熱鬧的日子之一了。華榮想了想,她離開青丘山,不就是要出來玩耍做樂麼?既然人間那樣好玩,不如先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