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連一直麵有得色的將夜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已經開始覺悟了麼?”他像是有火在燃燒的瞳孔閃過一縷危險的光芒,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而半跪在地上的蘇瓔也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牽製著,跟著對方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如果這麼難過的話,不如……就讓我了斷你吧。”
陰森的笑聲立刻在周圍附和,盤旋的黑霧幾乎快要將兩個人的身影徹底包裹其中。一旦動手震散了自己的神魂,那麼將夜便可以完全依靠這具軀體重生。眼前的蘇瓔,根本就沒有任何對抗他的力量。
子言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個人的死……竟然會對她造成這樣巨大的傷害麼?!他下意識的並攏食指與中指在自己唇邊,然而即將訴諸口舌的那段咒語卻怎麼也念不下去。蘇瓔的身體無法承受佛骨舍利的力量,同時這段伏魔真言一旦念動,她也會永遠的和將夜一起被封印。
然而,高高舉起的右手在半空中卻停頓了下來,從蘇瓔的袖口裏,一方尚未繡完的青竹手帕緩緩落地,被血液浸潤的手帕瞬間變得麵目全非,然而蘇瓔的肩頭都陡然一震,高舉的右手徹底凝在了半空中。
那是……在魏國王都的時候,閑來無事想要送給兼淵的一方錦帕。上麵挺拔的青竹隻繡了半截,光禿禿的竹子沒有一片葉子,她總以為時間還長,她總以為……還會有機會。可是誰又知道,他們的一生,可以共同並肩仰望星辰的日子,竟然短促的猶如一聲歎息。
蘇瓔垂下眼睫,神色依舊是茫然的。他死了,死在了自己手裏。是痛苦麼,是不甘麼,還是……活生生像是要從胸腔裏麵把自己撕碎的,絕望。
她的手竟然沒有按照將夜的指示繼續壓下去,而是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不同於方才轉瞬即逝的清醒,她的神色始終混沌而茫然。
將夜皺起了眉,桀桀的笑了起來:“這個時候才覺醒,已經太晚了啊。”
“你所謂的覺醒,原來……就是指這樣的痛苦麼?”她望著那具全然沒有氣息的屍身,艱難的說道。
“這是痛苦麼,你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痛苦了啊。”將夜在這一刻竟然露出了孩子般狡黠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從上清天界下來的蘇瓔天女,終於明白在凡塵之中癡纏的人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吧?在愛念背後的嫉妒,在擁有之中的獨占,在自私與貪婪之中衍生出的情愛,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刀口舔蜜一般的存在啊。”
“你是不是也該感謝我,讓你用了兩百年的時間都無法參透的秘密,在現在,終於可以理解了吧。根本沒有愛過的你,又怎麼會明白這些凡人痛苦的根源呢。愛和恨,其實不就是一體兩位的事情麼?”
麵對著對方唇角得意洋洋的笑容,蘇瓔竟然無力反駁。愛與恨,是同樣交織在一起的麼?從前的自己,將所有被自身欲望所驅使的人,都看做是被恨意與貪婪所蒙蔽的可憐人,卻不知道,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驅使著這一切發生的,一切的源頭,竟然就是自己不惜背離天界來到凡塵的,來自於凡人內心深處的大愛?
就在蘇瓔失神的時候,對方已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出手。
“表哥!”一直隱身在暗處的墨蝶陡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原本以為兼淵終於改邪歸正,看透了這個妖女的本質,心懷暗喜的跟到了這裏,卻沒想到對方的力量竟然如此強橫。而且作為一個旁觀者,更能明顯的看出自己的表哥根本就沒有盡力。
這是怎麼回事?疑惑一點點湧上心頭,然而電光火石之間,卻看見自己的表哥已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那是……就在墨蝶快要屏息的時刻,那個懷抱著自己表哥的女子將手緩緩的抽了出來,她的手上,有滾燙的血液猶如淚珠般點點滴落。
附著在她背後的邪魔冷冷一笑,白衣的女子手掌離自己的眉心隻有一寸之地。如果壓下去,蘇瓔的靈體就會被徹底震散吧?
間不容發之際,那具或許早已經變得冰冷屍體陡然間動了起來。從他身上流出來的泊泊血液在暗夜之中猶如細細的蛇一般在地麵蜿蜒,唯一察覺到了這個情況的子言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撐到了這一刻,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出現差池了!
即便施術的人已經死去,然而那些鮮血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縱著,沿著地麵完成了一個複雜的圖形。將夜猖狂的笑意陡然凝滯在了半空中,他低下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熊熊的火焰從火裏燃燒起來。
那是最純粹的靈火,在修道之人的血液之中滾動不惜,用鮮血作為媒介,性命作為施術唯一的手段,發動的血印。
那些火沒有溫度,然而卻像是薄薄的一層牆壁一樣,徹底隔絕了將夜所有的退路。
“嗬……”將夜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樣必死的決心所發動的陣術,似乎讓他想到了更為遙遠之前的故事,他轉過頭,冷冷的看著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子言,驀地仰天大笑起來:“真是荒謬啊,想不到……想不到我一直隱約覺得動蕩的機緣,竟然是來自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