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四章(3 / 3)

隱隱約約,似乎看見兩個神色同樣清冷的女子,對著彼此無聲的頷首示意。

天色破曉,露出一點熹微的晨光。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日出的時候。幾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日光已經無遮無攔的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空。明明是朝陽,卻有著比晚霞更為烈豔的顏色。

九重佛塔之上,有青衣的道人站在欄杆上看著眼前的一切。

子言苦笑了一聲,這一別,他們或許再也不會有相見的那一天。在三清天界的那些日子,甚至在人間共度過的時光,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蹙眉的樣子,她似笑非笑的樣子,她如蓮花素潔的白衣……全都在這一刹那,成了永恒的回憶。

他默默的轉過身去,再也沒有回頭。

再以後,便是人間天上,百年歲月如蒼狗,轉瞬即逝。九天之上的子言成了沉默寡言的道君,他的修為越來越高,天上的眾仙家看見他也變得越發恭敬起來,然而,百年之中,子言卻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

他有時候會想,還會不會再見到那個女子呢。從前跟在自己身邊的女童,或者是百年紅塵匆匆一瞥中那個神色冷淡卻有細微笑意的女子,還會不會再見她一麵呢?

然而誰也不知道,無論是九天之上,還是碧落黃泉,這都是,他與她最後的訣別了。

暖暖的日頭照在身上,蘇瓔撐著一把湘妃十二骨紙傘緩緩的走過西湖斷橋。在很久之前,也曾有一個女子在這裏遇見了自己生命中的魔障,她借出了一把傘,從此以後,便是萬劫不複。

西湖的風景這麼多年來似乎沒有什麼變化,楊柳依依,暖風熏得遊人醉。日月星辰,天地萬物,都是永恒而寂寞的存在。反而是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活著的凡人,生命短暫的猶如一個歎息,但是在這樣短促的時光中,往往也是他們,創造出了比永恒更為長久的存在。

蘇瓔的腳步很慢,她的手上有一串珊瑚綴成的手串,殷紅如血一般的色澤和雪白的肌膚襯的分外鮮明。無需指引,每年的七月二十五日,蘇瓔都會來到這個地方探望故人。

沿著蘇堤走了很久,直到身邊的遊人都漸漸失去了蹤影,蘇瓔才停住了腳步,細雨霏霏,像是幼童軟綿綿的小手撫過人的麵龐,身邊陡然傳來了一聲歎息,“過了這麼多年,你心底還是放不下啊。”

天色湛藍如洗,依稀還能聽見耳畔有婉轉清脆的鳥鳴,那一聲歎息就像是在心底響起來的一般,透著濃濃的無奈:“真是奇怪,每次來到這裏我都覺得那個人好像還是活著一樣。你該不是……暗中施法扣留了他的生魂在此處吧?”

“如果我當時能夠做到的話,說不定的確會試試看吧。”女子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微笑,而在她的手腕上,珊瑚手串竟然逐漸吞吐出紅色的霧氣,片刻之後,瞳孔猶如燃燒著火焰般的男子站在了她身側,一臉的無可奈何。

在不遠處,一棵巨大的柳樹陡然發出了嘩啦的聲響,隨著柳枝在空中搖曳的痕跡,原本在一望無際的青草之中,竟然有一座墳頭緩緩顯出了輪廓。

“柳七,這些年來,多謝你一直守護著他的墳墓。”蘇瓔對著那株柳樹施了一禮,對方沒有說話,隻是無聲的搖擺著枝葉,片刻後,才傳來了對方感慨的歎息:“蘇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芳草萋萋,天地歲月無情的變換此刻在那座墳頭前變得異常尖銳而可怖。無論是怎樣深切的愛與恨,到頭來都徹底的被一抔黃土所掩埋。

是的,人死之後,自然還會有投胎轉世,兼淵一生替天行道,就連對妖怪也從來沒有濫下殺手,這一世,他大概會因為前生修來的福報,而過上一段更加安穩富足的生活吧。

可是這一世,他到底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呢?

是男是女,如果有朝一日相逢在這飄搖的天地之間,他又是以一種怎樣的麵目和自己錯肩而過?

但是,就算他們有重逢的那一天,隻怕也是塵滿麵鬢如霜,相見亦不相識了吧。

奈何橋橫跨生死兩界,唯一要度過奈何橋的辦法,就是飲下傳聞中的孟婆湯。忘記所有的前塵往事,愛恨成癡。那些曾經快樂的,悲慟的,無能為力與痛不欲生的過去……都在這一刻在彼岸化成了豔麗的曼珠沙華。

“走吧,是時候該回去了。”耳邊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我還想再待一會兒。”蘇瓔笑了笑,仍舊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俯下身子,顫抖的指尖輕輕撫上冰冷的石碑。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是她親手寫下來的。然而隨著每一筆每一劃的起承轉合,無數的記憶卻在這一刻,化成了一縷淡淡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