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曄到宣城任太守後,雖說在郡衙一呼百應,到縣衙巡視時前呼後擁,日子過得還算風光,但從沒有走出被貶出京城的陰影。一想起來到人間這幾十年的坎坷路程,不禁有些心灰意冷。童年時父親漠不關心,嫡母冷眼看待,使他在幼小的心靈上立下了刻苦讀書、飛黃騰達的誌向。走入仕途後,本想大幹一番事業,好不容易從參軍上升到秘書監、右衛將軍、尚書吏部郎。正當春風得意之時,忽遭讒言,被皇上貶出朝廷,充任地方。這猶如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跟,來了個透心涼。一種得過且過的心情油然而生,既然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夢想落了空,何不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後半生,走出一條自娛自樂的生活方式。於是,他一邊準備開始修編《後漢書》,一邊遊山玩水,盡情地享受起宣城的人間風情。
這天,範曄為修編《後漢書》,想去了解一下風土人情世故,吃罷早飯,便微服私訪,隻身向城隍廟走去。
城隍廟離太守府不過一裏路程,但廟會市場已經延伸到離郡衙不足百十步遠。這裏是宣城南來北往的百貨市場,高鋪低攤兒,貨色齊全,各有特色。有光彩奪目的綾羅綢緞,有活靈活現的虎頭帽,有銀鳳釵、銀手鐲、金耳環,也有鑲著假寶石的鍍金戒指……
越往前走,人群越擁擠,那討價還價聲,大減價的叫賣聲,貨美價廉的吆喝聲,有的粗嘎,有的尖細,有的沙啞,你追我趕,此起彼伏,交織成一團刺耳的聲浪,吵嚷得人頭昏腦漲。
範曄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來到了本地名吃麵食市。這裏陣陣清煙,嫋嫋升騰,散著撲鼻的香氣,一陣清淡,一陣厚膩。有從平底鍋裏剛出爐的水煎包子,有在油鍋裏還未撈出的金黃色的油饃,有香氣撲鼻的煎餅,有手擀麵條、板麵、刀削麵,還有咕咕嚕嚕燉著的嫩驢肉。那邊,人們圍成一圈圈兒,吸吸溜溜地吃著“煎粉條”……
往前走不遠,便見趕會的人紛紛往後閃,範曄四下尋看,路旁的一個瓷器攤前,正跪著一個滿臉是血的漢子。那漢子的額頭上有一條一寸多長的刀痕。鮮血從傷口流出來,流過臉頰,落在汙穢的前胸上。但他仍高舉著一把錚亮的殺豬刀,做出要繼續割下去的架勢。他麵前的地上,已經散落著十幾枚銅錢,但他仍不肯走,一聲不響地盯著擺攤的老人。老人隻得又扔下幾枚銅錢,他才收起來,放入斜背在肩上的大布袋裏,神態安然地向另一家攤點走去。
範曄感到心悸又惡心。哼:膀大腰圓的男子大漢,什麼生意不能做,竟用糟蹋自己的手段,去嚇唬別人,撈那不義之財。一個本分生意人,大半天的賺頭,讓他一次坑了去——實在可惡至極。
這“割頭討錢”的場麵,使範曄興致大減,便快步向前走去。剛走幾步,隻見一個賣狗皮膏藥的人,手揮花槍,大聲叫喊:“嗨!莫說閃腰岔氣、跌打損傷,就是斷胳膊折腿,我這萬靈膏一貼,多了不敢說,三天包你踢死龍,踹死虎!不過,諸位,打老婆,你可別動真格的!什麼?吹牛?咱要吹半點兒,就是老少爺們的兒子!不信,問問那一位,”他向西南方向一指說道,“不是咱的大粒丸,他今天別想來趕會!對吧,老哥?哼!咱這大粒丸,專治肚裏病,不論是食積、蟲積、潰瘍、血癆、黃病、氣鼓、十年臥床不起,二十年不生孩子——多了不用,一粒!你百病皆除……”
果然是唱戲的腿,賣膏藥的嘴!他的一帖膏藥、一粒丸子竟能包治百病,似乎滿天下的死人,也都能治活過來,這豈不是扁鵲和張仲景又顯靈了嗎?真乃是一派胡言亂語!更使範曄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種瞞天過海的勾當,竟有著主顧和市場,以致代代流傳,至今不衰!
鄰近城隍廟是個賭錢的地方,這裏擺著許多賭攤,擲骰子的、押寶的、攤牌的、拾搏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範曄不願細看,便向廟會中心——唱大戲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戲樓坐北朝南,麵對城隍爺爺大殿,是範曄的前任重修城隍廟時添蓋的。這戲樓鬥拱彩椽,飛簷高挑,氣魄不凡。前麵是寬敞的舞台,後麵是高聳的化妝樓,有兩個出將入相的圓拱門,與前台相通。戲台前方左右兩側的玄柱上,鐫刻著一副朱文對聯:
上聯是:舞台方寸懸明鏡;
下聯是:優孟衣冠啟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