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
張國失業之後就窩在家裏，什麼人都不想見，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林真說你去跑跑吧，劉華在電視台混得不挺好的，上他那兒問問？趙良在石化公司不大不小也是個科長，看他那兒有沒機會？你總待在家裏也不是個事兒啊。妮妮和歡歡都八歲了還合睡一張床，這房子都住了快十年了，當初和咱們一起進這小區的，早換房子了。這地段，這布局，人家都說隻適合民工住。沒見著現在進進出出都是民工麼？有錢的早搬走了。咱們還窩在這兒。上周還發生民工入室搶劫、殺人，我真怕這事兒……
張國聽不下去了，說道你別一口一個民工民工的，民工怎麼了？倒過去十年，我們還是這城市裏的一個民工呢？現在我連民工還不如。民工還能找份工作糊口，養活一家子，我就隻剩下靠老婆賞飯的份兒了。林真，我知道這兩個月你心裏窩火，你就都給發出來別這樣憋著了，難受。我頂得住，你盡管都發泄出來吧。我知道就上周劉華過生日，你見人買了新房子，心裏不平衡；看趙良開著新車，心裏更不是味兒了。能理解，我都能理解。想換大房子，眼紅別人開小車，我都能理解。林真，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理解你，你就是一個庸俗透頂的家庭主婦!
林真把手裏的搖控器一甩，直起脖子道：“我家庭主婦怎麼啦？我就是庸俗怎麼啦？我就是想要大房子怎麼啦？我就是羨慕別人有車怎麼啦？我這是為了什麼？我不就是為了追求生活質量麼？這也有錯啊？我要是不庸俗，這十年怎麼過來的？你說你這些年都換過多少工作？你有拿一毛錢回來麼？回家就張口要吃飯，兩個孩子要上學，要穿衣，電費水費煤氣費哪個月你交過一分錢？你以為我愛做家庭主婦弄得滿身油煙味，一雙手跟個賣炭翁似的。你以為我愛啊？你成天地去追求你的什麼精神生活，可你怎麼就知道到時了張口吃飯呢？你要真能追求到不吃不喝的地步，那我就由衷地佩服你了。輪到頭來還是我不對了啊我庸俗了啊，要沒我家庭主婦的庸俗，你早就到街上討飯去了。”
張國立起身來。
林真問你幹嗎？
張國說上街討飯去。
拉開門就看到妮妮和歡歡站在門口，兩個孩子看到張國，立即縮到了一邊。
林真追了過來，說道，這都大半夜了你發什麼神經？要討飯也不是時候。張國隻覺得悶，鐵了心要出了這個門，頭也不回就走過了客廳，開了門，踏了出去。林真又追了出來，說你穿件外衣行不？討飯時還能有人送你件衣服啊？外麵可冷著呢。
張國接住了林真扔過來的衣服，頭也沒回，下樓而去。
妮妮和歡歡跑了過來，拉住林真就問開了：“媽媽，爸爸做什麼去啊。”
林真關上門，蹲下來，摟住兩個孩子，什麼也沒說，隻覺得心裏一陣堵，眼裏的淚便滑了出來。
電話鈴響，這麼晚，會是誰。
夜晚安靜得隻剩下張國的腳步聲，樓梯永遠沒有情緒，無論你多麼用力。
走下了一層，張國在想林真現在有沒有傷心呢？
又走下一層，張國在想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但他終於下了四層樓梯。站在小區裏，回望了一下自家的陽台，還有燈光。
但他終於還是向小區大門走去。
現在應該去哪兒，他想。
這都快十二點了，城市還在歡歌，但歡歌在遠方，張國的四周很寂靜，隻有便利店還開著門，這一點燈火更映出四周的荒涼。
同一座城市，一邊繁華，一邊落寞，張國有些傷感。
自己什麼時候能住到那些燈火通明中去呢？能白天黑夜都處於城市的繁華之中呢？
張國忽然笑了，這種思想不和林真一樣了麼？原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庸俗的人。
他開始有些體會林真了。
正想要回去，手機忽然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