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在犯罪現場(1 / 3)

貓在犯罪現場

段子期

我根本就不是罪犯,我的貓知道。

但是,誰會相信呢,愛醬又不能開口說話,我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但他們根本不聽。

那好吧,我再跟你說一次。我叫李維俊,我的貓叫愛醬,事發當天,是這樣的——

那天天氣很好,愛民街人不多,午後的陽光灑進玻璃窗裏,舒服得讓人犯困。我辦完事準備從銀行離開,銀行門口有條向下的坡道,右轉通往寬敞的馬路。我提上貓包,愛醬在裏麵趴著,一直保持一個姿勢,都懶得動一動。我戳了戳它的小窗口,它把臉別過去。這家夥,還在鬧脾氣。

我背上它,低頭看了下手機,下午14:15。我一隻腳剛踏出大廳,就看見門口正好停下一輛白色麵包車,門一開,三個戴黑色麵罩的人飛速下車,往銀行裏疾衝。在我意識到“他們不會來搶銀行吧?”時,我已經被衝在最前麵那哥們兒一把推了進去。

我踉蹌地差點摔倒,背後的重心往下稍稍一墜;愛醬輕輕叫了聲“喵”,它估計在包裏打了個滾。

這是標準的搶銀行的橋段,真在現實裏遇到,還是覺得不可置信,過了兩分鍾我才反應過來,與那劫匪老大對視一眼,隻覺渾身打冷戰。老大掏出了裝上消音器的手槍,吆喝著要所有人趴下,誰動就開槍殺誰,他身材不高,手稍微有些抖,聲音很幹,像嗓子裏灌了沙。後麵

兩個跟班脅迫保安把鐵柵門關下來,開槍破壞所有監控,然後像趕鴨子一般,把櫃台外所有人都圈到一起。

我半爬著躲向一旁,和五六個人一起蹲在最裏麵的空地上,雙手抱頭,任由他們搜走身上的手機、錢包。貓包被我用腿夾在懷裏,愛醬被哄亂的聲音弄煩了,有點躁,用爪子抓撓著小窗口。身邊穿花裙子的大姐被嚇哭了,保安大叔直勾勾盯著倆哥們手裏的槍,其他幾人都是鄰裏街坊,工友、大爺、阿姨都一臉恐懼,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我心裏暗暗罵自己,早那麼幾秒踏出門口,就不會……

劫匪老大一個人衝進裏麵,用槍指著櫃員的腦袋,要他們把錢都往袋子裏裝。櫃員嚇傻了,隻得驚慌照做。他很著急的樣子,不停催促,恨不得自己動手裝,像是在趕時間。

他們拿夠了錢,就會以最快速度離開。否則,如果有人找到機會報了警,他們來不及逃走,就會躲在銀行裏,把我們當成人質,跟外麵的警察一直耗著,如果他們的要求不被滿足,就會一個一個地殺掉人質。

你知道的,電影裏都這麼演。

但是,他們看上去並不像慣犯,搶銀行應該是徹底走投無路的選擇。憑什麼這麼說?一種感覺唄,有些人的苦衷寫在了眼睛裏。

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預料。

咦?等等,這是在哪兒?我頭有點疼,剛剛我們不是還在銀行

門口嗎?怎麼現在……這個場景,門口、天空怎麼在剝落?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李維俊,請保持鎮定,深呼吸,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是最後一個幸存者?爆炸發生時,劫匪跟你說了什麼?為什麼所有錢都在你手上?你是共犯嗎?”我有些著急,但為了破案,必須盡快厘清線索。

“爆炸?錢?等我想想,啊!頭好疼啊……”李維俊的信號弱了下去。

我關上“阿賴耶係統”,從腦域連接中退出。

“暫停李維俊的信號連接,”我對方博士說,“那段記憶對他來說,刺激太大了,腦波信號非常不穩定,怎麼辦呢?”

“嗯,畢竟是接近死亡的一瞬間,潛意識裏的恐懼會將這段回憶埋藏起來,更何況他現在……”方博士麵對顯示屏前一堆躍動的數據,輕輕搖了搖頭。

我取下頭罩,從白色的半躺式腦域連接艙裏緩緩起身,眩暈感還未完全退去,“明天這個時候,再連接一次”。

“我想了想,隋警官,你下次詢問他時,可以假裝跟他是朋友關係,他也許會對你放下戒備,說不定能更快找到線索呢?”

我點點頭,方博士說得沒錯,或許我應該更柔軟一點。可是要我相信他嗎?一場犯罪事件中最後的幸存者,怎麼看都有重大嫌疑。

“他們能順利拿錢離開的話,為什麼又要引爆炸彈呢?”太多疑點在我腦中盤旋

這是“6·21銀行搶劫爆炸事件”案發後第五天,和李維俊的第四次腦域連接回溯。李維俊現在躺在隔離病床上,昏迷不醒。爆炸發生後,銀行裏所有人包括劫匪都當場身亡,他是現場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他被發現時,位置距離銀行門口5米遠,身旁有一個跟劫匪的一樣的袋子,裏麵裝滿了錢,應該是準備拿錢離開。銀行裏的爆炸對他來說不是致命傷,是爆炸瞬間產生的衝擊力將他推遠撞在對麵的磚牆上,導致腦部重傷、多處骨折和髒器受損。

在他入院的第二天,我們的調查遇到瓶頸,銀行裏和門口的監控被破壞,現場發生了什麼我們一無所知。按照流程,我們要調查所有涉案人員的背景、行動軌跡。

李維俊,24歲,廣告設計師,單身,在公司附近租房住,無不良嗜好,無犯罪記錄,社會背景單純,與劫匪三人沒有任何交集。

他一直沒醒,我們無法與他對話。而關鍵是,醫生已經宣判他是顱腦損傷後呈植物狀態的傷者,就算醒過來也很難恢複意識和知覺,更何況開口說話。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幾乎奄奄一息,我很同情他正遭受的痛苦,但我們不能放掉這唯一的線索。

幸運的是,院長告訴我,醫院正在與一家叫“拓維科技”的腦神經醫學公司合作,他們開發了一套阿賴耶#pageNote#0係統程序,可用於腦電波意識的修複與再造

,能幫助腦損傷、神經症、老年癡呆症等病症的恢複治療。項目組的方元齊博士建議我們,可以利用“阿賴耶”提取李維俊的記憶,或是引導他進入自己的潛意識世界,還原事件現場的真相,找到罪犯的作案動機。

向上麵的申請程序走得很快,我們得到允許後便在醫院對李維俊進行記憶回溯。登錄“阿賴耶”係統如同登錄遊戲一樣,他隻需戴上一個頭盔,係統便會對他的腦電波數據進行分析和提取。對他而言,沉睡的意識會在一個虛擬世界中蘇醒,這個世界便是由係統根據他的記憶而重塑的虛擬實景畫麵,並且會根據他意識的轉變而即時調整每一處細節。

簡單說,他想起什麼,這個世界就會出現什麼,他腦中的記憶畫麵會在“阿賴耶”世界中得到完全複刻。如果,在他的腦域連接過程中有外部信號參與,來正向引導他,那麼,他的大腦調動記憶畫麵會變得更快、更準確。

而我,經過簡單訓練後,會扮演這個“引導人”的角色,隻不過之前幾次我依然是隋警官。下一次,我打算扮成他的師姐。

你叫隋慕馳,是我的師姐?嗯,長得還挺好看的,但我怎麼記不起來以前在學校見過呢?既然你這麼了解我,那肯定沒錯!

對,前幾天我遇到點……可怕的事,不過,我現在好像沒事啦,就是警察不相信我說的。什麼,你相信我?

嗯,謝謝師姐。至於那天發生了什麼?感覺就像一場夢,讓我想想……

氣氛很緊張,我們這些人質被捆在一起瑟瑟發抖。負責看管我們的兩個人,就叫老二和老三吧。老二個子矮,禿頂;老三瘦高,戴眼鏡,年輕點兒。他倆看上去也有些緊張,時不時商量著什麼,聽不清。很快,他倆好像有什麼分歧,在吵架,保安大叔坐不住了,小聲安撫我們不要出聲,他準備偷偷去按緊急報警按鈕。

此時,老二老三吵架的聲音大了起來,什麼“醫院”“心髒”“分錢”……劫匪老大從櫃台裏出來,一隻手提著一袋錢,低聲衝他們喊:“吵什麼!”他倆才各自低頭收聲。

我往櫃台看了看,剩下的工作人員還在裝錢。另一側,保安大叔趁他們不注意,正慢慢往後挪動。老二注意到保安的舉動,突然大喊:“你幹什麼,別動!”

劫匪老大見狀,也用槍指著保安,“別想報警,否則大家一起死”。老二此時解開衣服,露出綁在身上的幾排炸彈,“有本事就試試”!

我們當時全嚇傻了,不敢亂動,旁邊有人開始小聲哭泣,捂住嘴往裏縮。

我以為這種狀況下,沒有人能出去,可那時,劫匪老大看了看牆上的時間,有些慌了。

他眼神在人群中搜尋著什麼,我已經驚慌到窒息,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冰涼的槍口抵在我腦門上。劫匪老大隨即走到

我這一側,一把把我拎起來,我差點喊出聲,隻順勢單肩背上貓包,雙手抱頭,姿勢滑稽。他不會第一個要殺我吧?怎麼辦?怎麼辦?警察還沒來,他要做什麼?

他用槍挾持我走到門口,幾步路的距離,我悄悄把貓包的拉鏈拉開了一半,想著,如果能把貓放走,它會自己躲遠,成為流浪貓,但至少不用陪我死。接著,他用力將鐵柵門往上打開一米的高度,隨後低聲對我說:“小夥子,求你幫我辦件事,把這錢送到愛民醫院3樓502病房李樂雨。”他的眼神有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無奈,“求你了,時間來不及了,我兒子等著換心髒,我放你走,你先把錢送到醫院行嗎?我不會傷害他們……”

他竟然在求我?局麵在此刻反轉了,能放我走,我肯定得答應!

“好,我答應你,我立馬把錢送去醫院。”我不敢多看他一眼,害怕他又改變主意。我接過他遞來的袋子,顫抖著準備從門縫下俯身出去,順勢往裏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在看我,我能明白他們眼神中的無助和暗示。

可誰知,他扯下我的貓包說:“把貓先留下,半小時後,我把它放在門口。”

這是條件!他看我這麼護著貓,肯定覺得我是個有愛心的好人,他把愛醬押在這裏,就是逼我必須去送錢,至於之後我會不會報警,他已經不在乎了。

“我的貓……”沒等我說完,裏麵突

然躁動起來。

老三和櫃台人員不在,可能去銀庫裏麵裝錢去了,老二敞開衣服罵罵咧咧地衝人群發火,聲音嘈雜了起來。一瞬間,我似乎聽到了滴滴聲,那聲音就像憑空在耳邊產生,或許隻是一種幻覺,但這瞬時的直覺告訴我,別的地方還有炸彈!

我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逃出去!趁他往回走的時候,我用力拉開貓包的拉鏈,一把抓起愛醬的頸子,一手使勁撐開鐵柵門,然後俯身,一隻腳踏了出去,一係列動作在分秒內完成。可是,也就是在分秒內,炸彈爆炸了,熾熱的氣流往外翻滾,我感到皮膚一陣刺痛,之後的事就完全沒有記憶了。

問我害怕嗎?當然害怕了,裏麵的人應該都……師姐,我頭有點疼……對了,我的貓呢?愛醬不見了,我想去找它。

每次連接時間不能太長,方博士將我們的腦電波信號暫停下線。連日來的腦域連接讓我有些疲憊,好在這一次有了重大突破。李維俊對扮成師姐的我沒有戒備心,他幾乎是領著我一起進入了“犯罪現場”,我就跟在他身後,聽他一點點描述著現場的所有細節。

這是重案組警察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查案。我們見過太多詭異、殘暴的案件,對受害者的同情,對犯罪者的譴責,久而久之內心已經變得麻木。從前,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我們隻是掌握真相的旁觀者,而現在,我們

能身臨其境地進入受害者的世界,回顧他在那個時空經曆的一切。他在那一刻的恐懼、無助、痛苦,無限真實地複刻在由腦域創造的虛擬世界中,當他的感官信號疊加在我的腦波時,我才體會到那一切有多麼真實可怖。

可李維俊現在正在生與死之間的邊緣掙紮著,對他來說,似乎是停留在一個混沌的意識空間裏,一個灰色的、看不到出口的裂縫之中。

在他病床前停留一陣,我將這些信息上報,之後便回家睡了一覺。關於劫匪的作案動機,炸彈的來源,劫匪三人的關係,當時發生的細節,所有線索拚湊在一起,案子也許很快就會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