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貓
墨熊
黑黝黝的炮艇越過入海口,駛進了長江。在與浮標擦肩而過的同時,猩紅的警報燈在船艙中閃爍,一句輕緩的提示音隨之響起:“偵測到一級警戒信號,注意,本船已進入‘陷落區’。UNDO#pageNote#0提醒您,不要怕貓,人類必勝。”
原本在半夢半醒間的欣怡猛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伸手抓向身旁的空座位,直至摸到突擊步槍的把手時,才又平靜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做噩夢了吧?”中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第一次出任務嘛,不奇怪。”
欣怡敷衍地“嗯”了一聲,她其實夢見了姐姐欣揚——隻是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上一秒姐姐還在幫自己溫柔地梳頭,下一秒就搶走了心愛的芭比娃娃……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她也從沒喜歡過那個娃娃。
“去外麵看看吧,”中尉按住欣怡想要拿步槍的手,“看看風景,初夏的長江,很美。”
欣怡點點頭,走出船艙,半倚半靠地斜坐在船舷內側,望向江麵。
新月在如鏡般光滑的江水上投下一片皎潔白潤的倒影,更遠些的地方,豎著一排隱隱約約、看起來像是吊機的輪廓——這讓欣怡想起了出發時的碼頭,不同之處在於,軍港的夜晚永遠燈火通明,而這裏……這座曾經居住著兩千五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卻如墓地般幽暗清寂。
這都是“它們”的錯——在“悖論事件”之後,它們殺死
了三億人,帶來的饑荒、戰亂、恐懼與猜疑又消滅了五倍、也許十倍於此的無辜生命……具體的數字,恐怕永遠都是一個謎。
炮艇在靠近碼頭時緩緩減速,開啟了潛行模式,引擎發出的纖細嗡鳴,甚至還不如船首破開水麵的聲音響。它就像是一隻漂在水麵上的幽靈,匍匐著向岸邊爬去。
“我們來早了……”艇長與中尉的對話,從欣怡身後的艙室中傳來,“天還沒亮。”
“應該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欣怡看了一眼東方,那裏還是一片如墨的黑暗,但與之相對,倒是在前方的碼頭裏,出現了一小團忽明忽暗的火光。
“瞧,接頭的人已經到了,”艇長顯得有些焦慮,“現在下船應該沒什麼危險吧?”
中尉端起望遠鏡,朝碼頭上的火光看了一眼,搖搖頭,神色冷漠:“不,貓習慣了他們的氣味,可能不會有什麼興趣……我們就不一定了。”
欣怡記得奶奶在世時,講過以前的世界中貓曾經的模樣……那是一種嬌小玲瓏的可愛動物,喜歡縮成一團,趴在人類的腿上酣睡,還不時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隔壁的鄰居非常愛貓,養過一窩,還曾想要送奶奶一隻。在UNDO發布“滅貓令”之後,這家人忍痛割愛,但還是偷偷藏下了剛出生的幼崽……也正是這一隻幼崽要了他們全家的命,至少,媒體是這麼宣傳的。
現
在,在越來越擁擠的“安全區”裏,養貓是十惡不赦之罪,一旦被發現,執法者可以將貓連帶飼主一並當場射殺……而這種事,正在欣怡麵前發布命令的中尉就做過一次……不,也許還不止一次。
“距離登陸還有三十分鍾,全隊注意,檢查裝備、彈藥和補給,對表——”他低頭撥弄了一下腕表,“現在的時間是……2072年5月12日,淩晨3點55分。”
中尉名叫卡特,很難用“好人”或者“壞人”這樣的詞來形容他,如果有命令,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射殺任何人——至少在“陷落區”執行任務時,這是極少數能給隊友帶來安全感的品性之一。
也正因為此,他才會在今天被指派來帶領這支小隊——卡特的任務描述起來非常簡單,前往位於雲林市中心的前哨研究基地,把一位已經在那裏工作三年的科學家接出來,帶去在東海上遊弋的航母戰鬥群。這項任務既沒有什麼太大的風險,也不會承擔太大的責任,如果一切都按照規範操作,甚至都不會遇到貓,可以說是非常適合“新兵體驗”的工作。
但這又不是一次“新兵體驗”,六人的隊伍中,有四人是服役超過兩年的老兵,還有兩人是“凝望者”——這個稱號隻會授予那些直麵貓的凝視後安然幸存的幸運兒。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欣怡——整個任務,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她
是欣揚的雙胞胎妹妹,貌美聲甜,能說會唱,聰明,但又不是太聰明,是那種非常適合培養成為“偶像”的好料子。在欣揚因公失蹤了六個月、生死未卜之際,UNDO#pageNote#1迫切需要一麵鼓舞士氣的新旗幟,無所謂她是真材實料抑或濫竽充數。雖說還有幾個備選的小角色,但“英雄的血親”追隨先烈的腳步參軍入伍,怎麼看都是個更有噱頭的好故事,至於要怎麼炒作和包裝,當然還得視她具體的表現來定。
作為“萬裏長征”的第一步,欣怡終於踏上了雲林市的土地,晨曦也在這一刻灑遍整個港口,為她纖細的肩頭披上了一層燦爛的金光。單兵無人機拍下了這個完美的鏡頭,但這也是卡特的底線——他隻允許拍一張照片用於宣傳,在其他時間,欣怡必須專注於自己的任務,哪怕這個任務簡單到可以歸納成四個字“別死就行”。
在把隊伍送上岸後,小小的炮艇又駛回了江心,離陸地至少有200米的樣子。這個距離當然並不能阻止貓頂著近防炮的攢射,把整條船大卸八塊,但畢竟貓不喜歡水,如果沒有引起它們特別的興趣,它們也不會主動發起攻擊。
在欣怡的想象中,雲林市的港口本應是死氣沉沉,充滿了世界末日般的肅殺與安寂,但事實卻相反,到處都能看到人類活動的痕跡——吃剩的食物殘渣,廢棄的生活用品,成堆的煙
蒂與空酒瓶……比起一個廢棄的城市,這裏更像是一座毫無約束與規矩的大遊樂場,隻是眼下不在營業時間而已。
唯一能看見活人的地方,正是之前亮起燈火之處。火堆已經熄滅,三個穿著運動衫的男人坐在一堆被帆布遮蓋的箱體上,中間那位姿態放鬆,表情卻有些陰冷。他看到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接近,不僅毫無懼色,反而掐滅了煙頭,丟到地上,不耐煩地抖起了腿:“我看到你們早就上岸了——”他指了一下不遠處的碼頭,“到底在磨嘰個啥呢?”
“夏天到了,前哨基地報告說這幾天雲林市的黎明都有貓活動,”回話的人叫林翔,隊伍中的通訊士官,也是個新兵蛋子,“我們必須格外謹慎。”
“謹慎?謹慎有個屁用?”男人不屑地笑著,比了比身下的帆布,“你們這些外來人口,還不都是要拿著我的貨,才敢進城?”
在帆布底下藏著的,是十幾個方方正正的金屬籠屋,而每一個籠屋裏麵,都住了一隻毛茸茸的小家夥,正透過透明的玻璃小門,朝外警惕地東張西望。
這些就是“貓”,或者準確地說,是“若貓”——在它們升變之前,就隻會是這般楚楚可憐的嬌俏模樣。
欣怡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真正的若貓,她的關注點顯然有些與眾不同:“這是……什麼品種啊?”她饒有興趣地向前走了兩步,“布偶嗎?”
賣貓的男
人愣了一下:“你還懂貓?”他看了一眼手下,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有什麼區別嗎?隻要它們還能用,什麼品種不都一樣?”
雖說並沒有實際操作過,但如何“使用”這些若貓的訓練欣怡可是一次都沒落下,她和另外兩名士兵卸下背包,小心翼翼地將卡特中尉挑選的若貓裝好。這些特製背包帶有氣孔和透明的弧罩,空間很小,僅能允許若貓在裏麵翻身,內側還藏有毒囊,一旦兆頭不對,就可以在精確的兩點五秒內將若貓殺死。
在合上背包蓋的時候,若貓抬起小腦袋,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欣怡,欣怡忍不住想要伸手再搓揉兩下,卻被卡特阻止了:“它們隻是一次性用品,你懂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對這些小東西投入感情,免得之後需要“使用”時會猶豫——而在“陷落區”活動,猶豫片刻就可能意味著全軍覆沒。
“裝貨”結束之後,三位販貓人將剩餘的箱籠抬上手推車,但並沒有離去,而是杵在原地,點起了煙,像是在等待小隊這邊先走。但是當卡特用手勢下令出發時,那個頭目突然又發話叫住了他:“嘿,如果遇到‘貓仆’,千萬不要跟他們提起這次交易,明白不?”
“怎麼?”卡特的語氣帶著些微嘲諷,“你幹這一行都十幾年了,到現在才怕?”
“那是因為以前還能同他們講道理,現在……這些
人瘋得厲害。”對方猛吸了一口煙,“多加小心吧,老哥,別怪我沒提醒過你。”他頓了幾秒,朝最後一個從他跟前走過的欣怡吐出煙圈:“暹羅貓,丫頭。”
“嗯?什麼?”
“給你們的若貓,品種是暹羅,這種貓……”他欲言又止。與欣怡對視了兩秒,眉頭微微一緊,“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好像是……哪張海報上?”
欣怡剛想解釋說那是我姐姐,卻被卡特一把抓了過來:“不要分心,別忘了,你是UNDO的士兵。”
“……明白。”
貓販子輕輕彈掉了煙頭,發出一聲輕蔑的“哼”。
雲林市的港口離市區很近,但也有五六千米遠,再加上前哨基地位於城區深處,步行前往的話,至少也得兩三個小時。按照UNDO的行動規範,在“陷落區”活動時盡量不要使用從直升機到電瓶車在內的任何載具——機械的噪聲與騷動可能會引起貓的興趣,這是用無數鮮血與犧牲換來的教訓。
在UNDO的公報中,雲林市“陷落”時遭遇了慘烈的屠戮,數十、也許上百隻貓在城裏大開殺戒,軍人、平民、老人、小孩……它們對目標不加甄別,手段也是隨心所欲,有時像是饑餓的狼群在捕獵,有時像是凶悍的軍隊在作戰,有時又像是懵懂的兒童在玩耍……整座都市變成了人間地獄,連撤離的船隊也被攔截。專家們估計五十年內這座城市都
無法恢複生機。
顯然專家們的“估計”出了很大差錯——一路上到處都能看到零星的定居點,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在走動,他們似乎並沒有那種“生活在末世浩劫”中的緊張感,和在“安全區”裏隨處可見的普通百姓並沒有區別,非要說有的話,反倒是多了一種知天命似的釋然。
但從這些人的穿著上看,還是能感受到他們的生活不易——來自不同時代、不同品牌、不同款式的材料被拚湊在一起,縫縫補補,足夠遮體,卻遠談不上整潔和美觀。欣怡注意到,其中一些人用顏料在背後塗上了怪異的標誌,像是……倒掛的貓頭?
“‘利爪會’的人,”林翔小聲介紹道,“他們在年初打敗了‘金龍組’,統治了雲林市的整個東部地區……小心點,不好惹。”
欣怡發現這些“利爪會”的眼神確實咄咄逼人,極不友善:“他們也討厭UNDO嗎?”
“我覺得……”林翔一聲苦笑,“在‘陷落區’,恐怕沒人喜歡 UNDO。”
“可隻有我們才能拯救人類啊,不是嗎?”
“屈服於貓的人,覺得他們不需要拯救;反抗貓的人,覺得我們已經失敗了。剩下那些什麼想法都沒有,隻是得過且過的人,覺得UNDO拋棄了他們……拋棄了所有被留下來的人。”
林翔的話音剛落,負責領路的偵察兵突然舉拳示意大家停步,他對著導航儀上的地圖
左右張望,麵露疑容:“出了點問題,這裏……這裏不應該有建築物才對。”
他比了比十字路口遠端,在那裏屹立著一座怪異的龐然巨物,由斷裂的鋼梁、破損的木板甚至是廢棄的小轎車組裝而成——但又絕非是“廢物利用”似的堆砌,而是經過了巧妙的搭配與修飾,讓這一大堆垃圾看上去還頗具設計感。
“兩邊的樓上架了機槍——”這個偵察兵名叫王希言,平日是個有些神經質的膽小家夥,“這裏可能是一座兵營,看樣子剛建好沒幾天。”
“不,應該是一座關卡。”林翔斬釘截鐵地判斷道,“越過這個路口就到市中心了,那裏是‘城裏人’的地盤,情報上說,他們不喜歡‘利爪會’。”
在走下炮艇之前,中尉就下過命令,禁止隊員與當地人私自交流,唯一例外是隊伍中的另一名女性——安蘭。她比欣怡年長一輪,體格也大出一圈,不僅服役經驗豐富,而且掛著心理學碩士的頭銜,掌握四種語言,無論遇到誰都能侃上半天,如果一言不合,還能以驚人的速度與準確度把對方打爆頭。
安蘭把突擊步槍舉過頭頂,緩緩走向哨卡。三名手裏捧著撬棍和狼牙棒的大漢圍了上來,他們穿著墨綠色的迷彩服,看起來就像是在刻意模仿某種正規的武裝組織。
“這個位置相當危險……”王希言始終在緊張地觀望四周,“如果被伏擊的話
,根本無處可躲。”
“放下你的狙擊槍,”卡特則不以為然,“表現出敵意才危險。”
不知道安蘭與那些守衛聊了些什麼,但顯然聊得很投機,對方不僅很快就同意放行,而且還為大家送上了進入“陷落區”後的第一個微笑,“歡迎來到雲林市,”那人上下打量著欣怡,臉上的刀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嘴唇支離破碎,笑起來的時候,大半張臉也都在不自然地抽動,“歡迎來到世界末日。”
直到安蘭提醒,欣怡才意識到盯著對方的鬼臉看既失禮又危險,但真正讓她恐懼的,是王希言的小聲嘀咕:“那可不是刀疤,”他擼起袖子,露出已經是鋼筋鐵骨的左手,“是貓的抓痕……這人被貓撓過。”
在“悖論事件”之前,雲林市是華東最繁華的大都會——而且占據了這個頭銜可能有一個世紀之久。這也就不奇怪,為何這裏的人總是具有如此強烈的地域自豪感——他們稱自己為“城裏人”,並不隻是因為他們生活在字麵意義上的“城”裏,而是生活在“雲林市”裏,似乎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是“鄉村”。
很難說現在生活在市中心的這些“城裏人”中,到底有多少是土生土長的“雲林人”。他們的膚色各異,體態不均,有些像是飽食終日的紈絝子弟,有些則像是剛剛從阿鼻地獄跑出來的孤魂野鬼,衣著更是五花八門,從簡陋到
豪奢。與先前的“利爪會”之流相比,這些人顯然更接近“正常人”一些,而無論正在開張營業的店鋪還是維持秩序的警員,也都做得有模有樣,仿佛在極盡全力地維持著“歲月靜好”的幻象。
欣怡突然停下腳,被路邊的攤位所吸引,那是一種串狀的食物,在油鍋裏劈啪作響。
“炸臭豆腐!”付國英雙眼放光地興奮了起來,他是隊伍裏年紀最長的大叔,見證過舊世界的盛世,“沒想到這裏竟然還有這種東西啊,他們小日子過得不錯嘛!”
“炸臭豆腐……”欣怡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詞,“……聽著不像是很好吃的樣子。”
“哦,那你可就錯了,丫頭,”付國英捧著班用機槍,嗬嗬嗬地笑了起來,“那東西外脆內酥,口感可是一級棒。”
“為什麼我在‘安全區’從沒見過這種食物?”
“也許是……呃,”大叔撓了撓微禿的腦袋,“臭豆腐不好搞吧?”
“那……我們能在這裏買一點嚐嚐嗎?”欣怡咽了咽口水,“或者,回來的時候買一點去船上吃?”
“你們倆在搞什麼呢?”還不等付國英開口回話,卡特就喝住了兩人,“我們必須得在十點之前趕到前哨基地。”
“沒發現嗎?這些人故意對你們視而不見,他們不會賣東西給我們的……”在回到隊伍中央之後,安蘭拍了拍欣怡的肩,小聲道,“‘城裏人’已經習
慣了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假裝一切都好……就別去打攪人家了,也給UNDO留點好印象。”
“可……可是這要怎麼假裝呢?”欣怡不解地道,“他們的世界裏不是有‘貓’嗎?無論白天怎麼樣,貓在晚上總會出來活動的吧?”
“貓是一種隨性的動物,不會按照絕對的規律來行動,”林翔一本正經地插話道,“如果每天晚上都出來,反而有辦法研究對策了。”
欣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感覺到背包裏的暹羅貓用力亂蹬了兩下,咚咚作響。
UNDO的前哨基地位於靜安街,那裏原本是雲林市最為繁盛的核心地段,有一座規模空前、無比壯觀的廣場,中央豎著一座來自上世紀的紀念碑,三位戰士的雕像簇擁著碑身,顯得剛毅有力。
如今,廣場上到處是激戰過的痕跡,十餘輛發黑變形的坦克殘骸,組成了一張扭曲怪異的圓陣,點綴其間的是大大小小的彈坑與無數碎裂的地磚……雖然屍體早已被清理,血跡也早已幹涸,但還是能從殘餘於此的每處細節中感受到當年激戰的慘烈。
這廣場顯而易見是一個“無人區”——不隻是當下除小隊之外“無人”,而且能看出附近的居民平時也不會靠近。欣怡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UNDO的教官說過,貓對於那些曾經留下過傷痛回憶的地方格外在意,會時不時故地重遊,對任何出現的人
類進行報複……當然,這可能隻是又一個關於貓刻板印象的迷信,它們也許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傷痛回憶”,攻擊行為也並非針對與之交戰過的人類,而是和平時一樣,不加甄別、隻憑興趣地瞎鬧。
越過廣場便能看到前哨基地,它由一座商廈改建而來,原本配置有一個空降連,連同科學家和技師,總共能駐紮大約三百名工作人員。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對所擁有資源與土地都越來越少的UNDO來說,維持這樣的外線據點變得愈發困難,而且沒有意義。事實上,大部分普通人已經對從貓手中奪回世界不抱希望,隻有少數學者還心存幻想。
八木博士就是其中一個典型,但和那些決心戰勝天啟、拯救人類的同行們不同,他的夢想還要更進一步——他想要解開貓的秘密,並使之將來有一天能夠為人類所用。
他可能是瘋了……恐怕也隻有瘋了,才會二十年如一日地有家不回,輾轉在世界各地的前哨基地中,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探究關於貓的一切。
在卡特中尉率隊進入實驗室時,八木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顯微鏡,載玻片上盛有一小撮毛發,很難說它來自何種生物……但欣怡覺得是貓的概率非常大。
“八木博士……”等了半分鍾未被搭理,卡特忍不住開口道,“我是UNDO第一特勤團第三……”
“噓!”對方頭也不回地豎起一根手指
,“要盒飯的話食堂裏就有,別來煩我!”
“博士,我們受命來接您撤離,”卡特完全沒有要去領盒飯的意思,“您必須參加一周後的聯合研討會,娜芙蘭教授將在會上與您展開公開辯論。”
八木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似的沒有任何反應,卡特正要上前,被安蘭伸手拉住。
“我來吧。”女兵衝他微微一笑,故意踱著步子走到博士身邊,俯身耳語,她不知施展了什麼魔法,隻用了短短幾秒時間——也許隻夠講一句話,就讓博士抬起頭來,如夢方醒似的仰頭深吸。
“明白了,我這就去準備……”他先是歎了口氣,繼而又豎起一根手指,“聽好了!娜芙蘭的歪理邪說根本不值一提,我這裏的研究才是真理,明白嗎?”
這句話讓林翔一聲哼笑,扭頭對欣怡小聲道:“我打賭……那位娜芙蘭教授也覺得自己在研究真理。”
顯然他的聲音還不夠小,博士猛地轉過身來,義正詞嚴:“愚昧!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這裏的工作有多重要!我有多重要!‘悖論號’開始實驗的命令,就是在雲林市宇航監控中心發出的!我在這裏,也許能……”他突然愣住了,扶了扶眼鏡框,上下打量了一番欣怡,臉上也露出了說不好是崇敬還是畏懼的神情:“你是……是欣揚吧?‘屠貓者欣揚’?!那個UNDO的英雄!你不是失蹤了嗎?”
欣怡當然知道自己與
姐姐長得一模一樣,但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僅僅是因為這個就被人稱為“英雄”。
“不……”她臉上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她妹妹,雙胞胎妹妹。”
“妹妹……”八木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你可真是走運了。”
“走運?”
“嗯,UNDO多半是要拿你做宣傳材料,不會派你去危險的地方了。”
卡特幹咳了一聲:“趕緊收拾吧,博士,我們……”他低頭看了一下腕表,“一小時後出發。”
八木點了點頭,但並沒有要“收拾”的意思,反而又一次回身盯上了顯微鏡。而欣怡還是十分在意剛才的對話,便側過身,耳語問道:“隊長,他剛才說拿我做材料,是什麼意思?”
“去吃飯吧,”卡特答非所問,“順便,兩人一組,巡視一下基地,就當是訓練了。”
欣怡當然明白這個命令是在回避,便也很識趣地不再追問,更重要的是,她也確實是餓了。
說是“基地”,其實也就是占據了商廈的兩層地下車庫而已,其他地方隻安裝了零星的監視攝像頭與遙控炮塔,這種設計其實也是八木博士的試驗之一——他認為貓雖然擁有毀天滅地的破壞力,但實際上謹慎多疑,並不喜歡主動探索地下環境。
由於人手的縮減,基地的許多空間都被封閉,小隊用不了十分鍾便把仍在運作的部分巡視了一遍……或者說是
“參觀”可能更為貼切。齊整簡樸的床鋪、方方正正的被褥、一塵不染但難掩舊態的餐盤與勺叉,喚起了欣怡在新兵訓練中心時的記憶,這讓她禁不住想要換個風景,去外麵看看。
“屋頂上有觀察哨,”林翔建議道,“我們上去看看吧。”
雖說不是什麼情場高手,但天生麗質的欣怡從十二歲起就不乏追求者,她當然能看出對方想要套近乎的意願……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拒絕。
偌大的商城早已被洗劫過多次,食物、飲料、服裝乃至可以被當作燃料的雜物都一件不剩,倒是金銀首飾、高端手機、智能家電之類原本價格不菲的時髦產品被落了下來——這些東西一旦脫離了文明,便再也沒有了意義。
相比之下,欣怡對建築本身更感興趣,作為一個出生在“悖論事件”之後的人,她此前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商店”,根本想象不出這裏人聲鼎沸時到底會是何種模樣,更不明白要怎麼才能在如此龐雜的地方挑選出心儀的商品。
在攀登已經停擺的自動扶梯時,一頭鹿從側門闖進了商城,它的蹄子踩響了從天頂散落在地的碎玻璃,引起了兩人的注意。欣怡緊張地瞄了一會兒,遲遲不肯放下突擊步槍。
“梅花鹿,”林翔笑道,“有這東西出現,說明附近沒有貓,我們很安全。”
“貓不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嗎?”欣怡壓低槍口,“它若是真
的遇上了貓,絕對來不及逃走的吧?”
“那沒辦法,”林翔聳聳肩,“幾百萬年前,它們剛進化成梅花鹿時,也沒想過會遇上貓這種妖孽啊……”
在商城的屋頂,駐紮有一個觀察哨,兩名UNDO士兵姿態放鬆,正守著幾部組合音響似的設備。其中一人拿著望遠鏡,漫不經心地東瞧一眼西看一下,當發現有人上來時,朝這邊搖了搖手。
“喲,你們是UNDO特勤隊的吧?”
“嗯,第一團的。”
“來接人的?那個日裔博士?”
欣怡點了點頭,順手接過他遞來的望遠鏡,看向自己來時的廣場,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雲林市的其他部分給吸引了過去——在正午的豔陽下,一座座摩天大樓泛著炫目的光,把整個沿江商業區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水晶叢林,美得讓人心神不寧。而另一邊,廣場北側,屹立著這座城市中最高的建築“東方之柱”,它宛如巴比倫通天塔般極具雄性氣魄的英姿,就像是一個象征,象征著人類曾經毫無爭議地征服過這個世界,占有它、改造它,讓它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然而現在,這一切都已成過往雲煙,憤怒也好,不甘也罷,人類隻能苟活在這些代表了舊日輝煌的遺跡之下,接受這片業已不屬於自己的殘骸。
但是……好像有人還過得挺開心?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欣怡揉了揉眼睛——在望遠鏡的視界
中,確實有幾個樣貌怪異的人在手舞足蹈,他們頭上戴著說不上是飾品還是耳機的獸耳狀發卡,身上披著有點像是蓑衣的長服,手中舉著雞毛撣子,旋轉跳躍,還閉著眼。
“那邊有人在慶祝唉,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聽到這句話,原本十分放鬆的士兵忽然激動起來,他猛地搶過望遠鏡,緊張地對另一人喝道:
“八點鍾方向!650米!發現貓仆聚集!”
另一個人立即戴上了耳機,調整設備,閉眼沉默了幾秒:“……是鎮魂禱言,還好。”
“原來這些就是貓仆……”欣怡有些不解,“看著就像戲班子似的,UNDO資料上不是說他們是邪教恐怖分子,極度危險嗎?”
“就是一群自以為臣服於貓就能得到恩寵的傻子而已……”士兵不屑地道,“貓才不在意他們的死活,隻會——”
“等等!”負責監聽的人突然起身,“歌詞!歌詞變了!”他麵色泛紅,側耳傾聽了一陣,用顫抖的聲線道,“是……是戰頌!快!去發警報!發警報!”
即使是在白天,即使是在UNDO的基地內,所謂的警報竟然也隻是播放一曲原速的《致愛麗絲》。在這悠揚舒緩的旋律下,欣怡與林翔一步也不敢停歇地跑下七層樓,從房頂直入車庫。途中那頭迷路的梅花鹿一直在迷惑地注視著兩人,隨後又自顧自地埋頭覓食,完全不在乎接下來這裏將會發生什
麼事。
布置在商城內部的自動炮塔已經全部啟動,一隊逆行的戰士與兩人擦肩而過,衝向屋頂,他們在每層樓留下了大約三四個人——這點兵力與商城的麵積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但他們的裝備非常好,每組人都配有一支狙擊步槍和一挺班用機槍,每個人身後還背著一架單兵無人機,完全是UNDO精銳重步兵的配置了。
唯一不同之處在於,他們沒有一個人攜帶“花劍”導彈——雖然也並不算太有效,但這是步兵對抗貓的唯一手段了——也就是說,這些人要對付的目標並不是貓。
剛進入基地內部,欣怡就看到小隊的其他人已經嚴陣以待,這讓她緊張地攥緊了槍把。
“觀察哨報告說偵聽到了貓仆的戰頌,”卡特的臉色不太好看,“他們隨時可能會發起進攻。”
“進攻?對哪兒?”欣怡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對我們?!對UNDO的前哨基地?!”
話剛問完,上方便傳來了低沉的轟鳴,聽起來應該是某種爆炸物擊中了商廈的牆體——顯然卡特所說的“隨時”就是現在了。
“他!他們!”欣怡驚恐地抬頭望向基地的天花板,“他們是瘋了嗎?!怎麼會有人進攻UNDO的基地啊?!”
八木博士突然從卡特身後閃了出來,他顯然已經準備妥當——換上了軍裝,戴上了鋼盔,背後還有個小小的旅行包,隻是表情還是
和在實驗室時一樣難看:“貓仆才不是瘋了!他們認為自己是被貓選中之人,能通過祈禱和舞蹈聆聽到貓的教誨與指示——他們認為貓是天降的神明,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欣怡略作思索:“那!那不就是瘋了嗎?!”
樓上又響起了兩次連續的爆炸,然後是斷斷續續的槍擊聲,看來貓仆的進攻很猛。
“這個月來,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攻擊性也越來越強,上個月就朝基地打過黑槍了——”在交火聲的伴奏下,八木心平氣和地解說著,仿佛完全事不關己,“發展成對我們這兒的全麵進攻,也是遲早的事吧,嗯嗯,畢竟,我們UNDO號稱要從貓的手裏奪回世界,還當真殺過貓。”
“遲早會進攻?”林翔有些惱怒地質問道,“情報裏為什麼沒有提及?這麼重要的情況,為什麼沒有上報?!”
“嗬,當然報過,但UNDO的官老爺們才沒空管貓仆這種小角色呢,”八木搖搖手指,“光是在華東,就有好幾個大軍閥要處理,哪個都不好惹,更不要說北方同盟正在南下,他們可是拔掉了好幾個UNDO據點呢。”
“我不想和你談什麼國際形勢,要談也不是現在,”卡特眉頭緊蹙,“形勢有變,我們沒法按預定計劃撤離,博士,你這裏還有別的路線推薦嗎?”
八木撓了撓後腦勺:“沒有。”
“那就隻有啟動應急方案了——我們通過
地下車庫的E出口進入解放廣場站,然後利用地鐵隧道向北移動至第二撤離點,炮艇會在江邊接應。”
“‘悖論事件’之後,長程通信全都中斷了,你們要怎麼通知炮艇改變接應地點?”
“因為本來就出動了兩艘炮艇……”卡特有些不耐煩了,“你和你的研究確實對UNDO很重要,博士,所以我建議馬上出發,不要浪費時間了。”
在幾名基地士兵的護送下,小隊來到了E出口前,這裏巨大的防爆門顯然已經很久沒有被開啟過了,在它背後,通向“解放廣場地鐵站”的隧道一片漆黑,隻有陣陣陰風穿堂而過。卡特衝隊員們點點頭,所有人都打開了裝在肩胛骨處的電筒。
士兵們左右分散,警戒了幾秒後,朝卡特揮手示意:
“安全,可以前進了。”
“你們隻能送到這兒?”
“這邊還有一場仗要打呢……”士兵比了比身後,“不過這個東西可以送給你們,我們暫時用不到……但願以後也用不到。”
一部無頭無尾、半人高的四足機甲搖搖晃晃,走到欣怡身邊——是巨神動力公司生產的“鐵驢”,用於在複雜戰區中為前線輸送補給和彈藥,關鍵時刻還能搬運傷員……但比起機甲本身,士兵所要贈送的東西還另有所指。
“這是……最新型號的‘花劍’嗎?!”付國英摸了摸機甲背上馱著的單兵導彈發射筒,滿臉驚喜,“是DX99
01吧?厲害了啊。”
王希言的表現則完全相反,他的手因不安而微微發顫:“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會遇上貓嗎?在白天?!”
士兵斜了他一下:“看你的眼睛,是個凝望者吧?不該這麼……”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顯然王希言明白了他想要表達什麼,不悅地反駁道:“正因為我被凝望過,所以才更怕貓。”
雖然正如八木所言,“悖論號”空間站的控製中心就設在雲林市,很多人至今也還認為這裏是貓征服地球的起始點,但實際上恰恰相反,它是整個東亞大陸最晚覆滅的大都市之一——從“悖論號”空間站墜毀那天算起,它堅持了差不多九個月才陷落,這也讓UNDO有足夠的時間組織防禦,並試驗各種各樣的新式武器和戰法。
其中一項被稱為“淹埋”,計劃是把貓引到地鐵隧道中,用一種能夠迅速凝固的膠體將其淹沒,困在地下,同時釋放毒氣。為了準備這個行動,UNDO提前疏散了與解放廣場站直接相連的四條地鐵線路,將其清空,並用水泥堵上了幾乎所有出入口……事實證明,這根本阻止不了貓的前進。
“停!”打頭陣的王希言突然半跪在軌道中間,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他側耳傾聽了幾秒鍾,“沒事,隻是一群拾荒者。”
欣怡不太清楚這位偵察兵是怎麼能隻靠聽力就識別出對方的身份,但卡特顯然對他的判斷
十分信任:“關燈,用夜視儀,小心繞過去,不要與任何人接觸。”
在早已廢棄的站台上,五六個拾荒者——或者說是流浪漢,在一盞應急燈前圍成半圈,有說有笑,燈旁還擺了個便攜式煤氣爐,變形的鐵鍋裏不知煮的是什麼,熱氣騰騰。
應急燈能照亮的麵積非常有限,流浪漢們根本不可能發覺貼著隧道遠端牆壁走過的小隊,隻是鐵驢機甲的動靜稍微有點大,好在火鍋嘟嘟作響,蓋過了電機的嗡鳴和金屬的摩擦。
但是很快新的問題就又出現了——通往前方的隧道被封了個嚴嚴實實,用的不是水泥,而是各種雜物和垃圾,中間還混了一些性質不明的溶液……像是幾個小時前才給潑上的。
“這裏走不通了……”卡特打開束在左臂上的腕裝電腦,展開地圖,“最近的出口是,中山東路站的B1——”他往身側一指,“離這裏大約一千米。”
一千米並不算長,但在黑暗逼仄的地下隧道行進時,距離的概念會變得模糊,欣怡覺得自己可能花了得有一個小時,才走到能看到太陽的地方。
“中山東路站B1出口”像是被一枚重磅航空炸彈擊中過一樣,已經麵目全非,原本與地麵相連的部分完全敞開,隻剩一堆瓦礫,抬起頭便能看見太陽。
欣怡注意到地上似乎有一大片不均勻的反光,蹲下身輕輕一碰:“這是……水晶?”
“是沙土被玻
璃化了……”林翔解釋道,“貓襲擊過這裏,看樣子有好多年了。”
“是個大家夥,”王希言顯得有些緊張,“很厲害的大家夥。”
最後一個爬出洞口的是鐵驢,它在付國英和安蘭的拉扯下,才四腳亂蹬地勉強“上岸”,十分狼狽。其實這東西在設計上十分精巧,堪稱完美,就算是翻倒在地,也能完全憑自己的力量正過身體——但前提是它背上沒有連扛帶掛、硬堆了六枚“花劍”導彈發射筒。
從南邊傳來的槍炮聲斷斷續續,聽起來已經十分遙遠,不過小隊現在所要擔心的並非發生在身後的攻堅戰,而是眼下的處境——這一片城區靜得出奇,遍布樓宇牆麵的裂縫與爬山虎,說明這裏似乎已是荒廢多時。
在雲林市其他地區還有大量人類居住的情況下,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卡特朝王希言使了個眼色,後者掏出了蓋革計數器,對著空氣一陣比畫。
“輻射劑量……正常。”
卡特琢磨了兩秒:“……我們還有多遠?”
偵察兵比了比北方,一座紅白相間的巨型塔式建築矗立在藍天白雲之下,格外顯眼:“距離第二撤離點還有五點五千米,假設路況完全暢通,我們可以在半小時內趕到。”
半小時……欣怡看了眼腕表——現在是下午兩點二十五分,離天黑還早,時間綽綽有餘。
“很好,保持警戒隊形——”卡特做了個手勢:“前進!”
欣怡位於隊列的正中央,身後跟著貓腰俯首的八木,她感覺到博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微微打戰,便小聲安慰道:“別怕,博士,我們會保護好你的。”
“你們當然得保護好我!我比你們都重要,懂嗎!”
“嗬,”欣怡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懂。”
“不對勁啊……”博士緊張地四下觀望,“我來過這裏……那時這裏明明有個大排檔來著……”
“大排檔?是什麼東西?”
“隊長!”八木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驚叫一聲:“凱特隊長!這次來接應你們的炮艇上,應該有搭載直升機吧?你能發信號讓它過來接我們嗎?!”
“我叫卡特,是中尉不是隊長……而且,博士您應該比誰都清楚,雲林市有貓活動,在這裏呼叫直升機非常危險。”
“我知道,但是……”
就在博士與中尉爭執時,王希言的注意力被路邊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給吸引了過去,他快步上前,半跪在地,從幾個煙蒂中撿起一根,輕搓了兩下——指尖傳來溫度,說明幾分鍾前還有人在這裏吸煙……而且不止一人,以煙蒂的數量和位置來看,這群人至少應該有五個。
他不解地皺緊了眉頭,遲疑了兩三秒,先是恍然大悟,繼而倒吸了一口涼氣,像鬆開的彈簧那樣跳了起來:“快!退回地鐵站!快!”
王希言一邊跑一邊揮舞雙臂,將狙擊步槍舉過頭頂示意,同一時刻,一
顆從左後方廢樓中射來的子彈擦臉而過,將他的耳朵打碎了,他連忙鑽到了地裏。
小隊所在的位置離地鐵站的空洞已經有一定距離,在試圖後退時,四麵八方的伏擊者陸續顯出身形,大呼小叫著亂射猛打,好在他們的武器粗製濫造,訓練水平看來也不咋樣,匆忙中發起的第一輪攻擊除了偵察兵的左耳外,什麼都沒有打中。
慌不擇路的UNDO小隊,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而非戰士的經驗,鑽進了最近的小樓。
“我!我被打中了!”王希言捂著滿是鮮血的側臉,整個人都像丟了魂魄一樣渾身發抖,“我的頭!被打中了!”
名義上身為隊醫的欣怡擋開他的手:“沒事,你隻是……呃,少了隻耳朵,包紮一下就好了!”
“沒時間了!”卡特朝樓外瞄了一眼,彈雨橫飛,塵土四濺,“必須立即組織防禦,你們誰看清伏擊者的樣貌了?!”
話音未落,一枚流彈打在了小樓的外牆上,離入口隻有一米左右,爆炸的氣浪幾乎把欣怡掀翻在地,整個建築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劇烈地晃動起來。
“雖然我不是什麼軍事專家啊……”八木抱緊了自己的鋼盔,“但我覺得在這裏組織防禦不是個好主意……”
槍聲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電喇叭喊話的巨響:“各位大兵!我們是!雲林貓仆!讚美喵!”
排山倒海的呼喊從樓外傳來,男男女女,似
乎還有小孩子夾雜其中:“讚美喵!”
在喊完祈禱詞後,這些人開始此起彼伏地學起貓叫來,聽著讓人毛骨悚然。
卡特衝安蘭點了點頭,後者扯著嗓子大喊著回應:“雲林貓仆!你們知不知道襲擊UNDO軍人會有什麼後果?!”
“我們不想襲擊UNDO,”喇叭回應道,“我們隻要一個人,交出來,我們就放你們走!”
八木打了個激靈:“壞了壞了壞了壞了……”
欣怡趕忙搭肩安撫:“別怕博士,我們會保護你的。”這時外麵的聲音繼續喊道:“我們要那個女人!”欣怡突然閉上了嘴,與回過頭來的安蘭對視一眼,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