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區外麵是幾乎可以媲美道具片場的設施,而在固定的造型圈外,卻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春日的陽光灑落在樹枝上,掠過叢叢枝葉投射到地上,一片斑駁光影。她踏著地上的陽光進了林子,原本是找個遮陰的地方歇息,卻沒想到在那兒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站在林子裏的。他背對著山林,一件白襯衫讓他的身影幾乎要融化進綠葉裏。
夏禾隻覺得他有點眼熟,不知道這是不是顧少司的競爭對手。她小心地走上前去,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人,卻正巧遇上那個人轉過了身,目光與他對了個正著。
陽光下,斑駁的樹影停留在那個人的肩膀上。
她的腳步也黏在了地上。
夏禾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如果可以,她很想時間倒流,她會選擇早早地離開這個地方,或者幹脆陪著顧少司進帳篷,最起碼她不會在這樣的場合和他撞上!
李維安。
這個名字輕飄飄劃過她的思緒,帶來一點點說不清的焦灼。
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她幾乎已經忘記了當初麵對李維安的時候的尷尬與慌亂,而現在,她直麵著他的眼睛,已經淡忘了很久的事情忽然洶湧而至。在這巨大的壓抑之下,身體代替她做出了選擇,她轉身就跑!
*
那是很久很久前的故事了。
夏禾的童年是一個人在全寄宿製的小學裏渡過。當她學第一句話的時候,早已經過了學習語言的最佳年齡,被丟進寄宿製的幼兒園裏後,她因為一張東方麵孔,被足足圍觀了一禮拜……嘿!那個瘦小的笨蛋啞巴!人高馬大的西方人有著與生俱來的攻擊性,他們並不喜歡柔軟的個體,卻偏偏喜歡以玩弄他們為樂趣。在好幾周的捉弄後,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個瘦小的猴子,她不會說話。
是的,不論是哪一種語言,她都不會說。
她就像是從山林裏麵被捉回來的蠢兔子!
於是,嘲諷與捉弄加倍而至。她的餐盤裏的東西會被很快瓜分完畢,她的校服上永遠會有奇怪的圖形,她的課本裏麵時不時會有蟲子和“愚蠢的猴子”塗鴉……唯一的安慰,是美到周末,母親的助理先生會在校門口等候,帶著他的混血小兒子朝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大約三周之後,不會說中文的小男孩磕磕巴巴朝她開了口,hi,我叫,李維安,這真是一個美好的一天,對麼?
那是她在異國他鄉聽見的第一句中文,一時間,所有的委屈都變成了眼淚,她嚎嚎大哭。
小男孩慌了手腳,中文夾雜著英語,笨拙地拍她的肩膀,到後來把自己口袋裏心愛的變形金剛也拿了出來,塞到了她手裏,笨拙地拉她的手,後天,一起,上學……
自那以後,夏禾成了李維安的尾巴,怯生生地跟在他的身後,一不小心就是十年。
*
夏禾回到公寓的時候有些後悔了,她把顧少司落在了片場……她忐忑地掏出手機撥打顧少司的號碼,卻一次次地被提醒對方已關機。在今天之前,她想過最壞的情況是見到z,和他解釋她的不告而別,好好道歉爭取留在中國……可是,不論如何都沒有想過,會這樣遇到李維安。
終於,電話被接通,顧少司涼颼颼的聲音傳來:“去哪裏了?”
夏禾頓時冷汗直冒:“我……我先回公寓了……對不起!”
電話那頭,顧少司的呼吸淩亂不堪,像是剛剛經曆了劇烈的運動。他就這樣靜默著,過了好久,勉強出了聲:“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事……”
“我和穆秋入二選。”
“啊……”
顧少司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別扭:“所以,今晚慶祝?”
“慶祝……哪裏?”
“一個半小時後我來接你。”
“……哦。”
“化個妝。”
“……啊??”
沒有意料之中的暴風雨,也沒有狗血淋漓的控訴。顧少司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原諒了她的臨陣脫逃,這太奇怪了……按照往日的表現,他簡直是斤斤計較到了欠揍的地步啊……
夏禾在最後一句“化個妝”後發了好久的愣,最終磨磨蹭蹭去洗了個澡,默默地打扮了起來。
一個半小時候,顧少司如約而至。她坐上了他的車,發現這貨顯然心情不錯的模樣,她一落座,就被砸了一塊……小蛋糕?
“剛才,對不起啊……”夏禾小心翼翼道歉。
顧少司卻並不說話,隻是專心地開著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緩緩停下,顧少司下車為她打開車門,牽起她的手朝前走——夏禾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閃光燈給籠蓋了,無數話筒直戳她的眼睛,嘈雜的人聲和相機聲,相互推擠的人群,巨大而又笨重的攝像機……她茫然地跟著顧少司在這些淩亂中穿行,直到酒店的保全衝出來把那些人攔在外麵,她才茫茫然地抬頭看顧少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