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像是走不到盡頭一樣,前麵永遠都是若隱若現的霧氣,轉過頭看也一樣,采薇忽然道,“不要回頭看。”“誒?”君歡訝然,“為什麼?”采薇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難道不知道,走黃泉路是不能回頭的麼?”“如果回頭了,會怎麼樣?”君歡遲疑的問。采薇裂唇一笑,露出一排閃著寒光的牙齒,“黃泉路上太多孤魂,你若回頭,便會被附身。”“誒?這個不是隻是傳說麼?”君歡困惑的看著他,“我剛剛回頭,不是什麼都沒有看到麼?”采薇默然一陣,再開口聲音忽然變了,“不會空穴來風。”君歡心神一蕩,腳下忽然一空,踉蹌了下差點摔倒,她下意識的揪住了采薇的手臂,采薇下意識的想要推開她,但是手在半空揚了揚,到底是沒有這麼做。“怎麼回事?”君歡低頭看向地麵,可是地麵漆黑一片,稍微向上一些就是青霧,她完全看不清腳下有什麼,而且霧氣似乎更加濃厚了,她忽然覺得整個人有些昏厥,眼睛看東西很模糊,采薇的臉分明近在咫尺,可是她怎麼用力都看不清。“黃泉路上莫回頭,無論身後有什麼,聽到什麼聲音,甚至是誰在喊你的名字都不能回頭。”采薇輕輕將手拍向君歡的頭頂,然後一瞬之間傳來一聲慘叫,君歡的視線瞬間清明。“啊!”君歡倒吸一口氣,看著一個虛幻的影子從她身側飄過去,“原來是真的。”“走吧。”采薇淡淡道,“莫要誤了時辰。”君歡不敢再回頭去看,老老實實的跟著采薇向前走。這樣又走了一陣,前麵依稀有紅色映入眼簾,君歡驚呼一聲,“彼岸花!”確實是彼岸花,隻是地獄之中的彼岸花與塵世之中的很不一樣,那是一種如血的紅,成片的蔓延,一株挨著一株,看不見盡頭。君歡再向前塌了一步,腳下忽然一空,落在了實實在在的地麵上。地麵微濕,卻是實打實的泥地。君歡打眼望過去,彼岸花的邊上是一望無垠的水麵,水麵之上是一層水汽,一輪碩大猩紅的圓月掛在水的盡頭,映照著這黑暗的輪回之境。“好美。”君歡喃喃,確實很美,這樣帶著壓抑絕望的景致,在人間哪裏看得到。“美麼?”采薇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諷刺味道,“你可以扒開彼岸花看看,這花底下,究竟有些什麼。弱水最毒,活物觸之即腐。”他說著,俯下身摘了一朵花丟進水中。就隻是眨眼之間,那火紅色的彼岸花瞬間變成了充滿死氣的灰黑色。君歡猛然倒吸一口氣,她艱難的咽了咽口水,然後伸手扒開那濃密的彼岸花,然後,她整個人徹底石化——在彼岸花的根係之下,密密麻麻都是白骨,從河床的最底層一直鋪到水麵,那彼岸花的根係深深的紮在白骨之中,吸食死亡的養分,卻開出如此鮮豔欲滴的花海。在這裏,生與死如此清晰,界限如此幹脆,先有死,而後生,生死相依。“我們怎麼過去呢?”君歡視線掃過去,水麵之上空落落,“沒有船隻。”“不,船隻隻通向奈何橋,我們不去奈何橋。”采薇忽然笑了,“所以,要過這弱水,隻有趟過去。”“誒?”君歡渾身微顫,“我們要去哪裏?”“地獄很大。”采薇淡淡道,“奈何橋不是我們的去處。像我們這樣的人,就算哪天真的死了,也不會路過奈何橋的。”他指了指弱水,“要怎麼辦呢?”君歡咬了咬牙,“既然雪魄在弱水的另一方,那麼我就到另一端去!”“哦?”采薇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帶著幾分戲謔之意,“你以為這血肉之軀可以撐到岸的對麵?你不害怕麼,在弱水中央就化了。”君歡笑了,“不會的,隻要我不讓自己化掉,就一定能撐到岸的對麵去!”采薇張開雙臂,“背我。”“誒?”君歡呆了呆,“你不是神麼?神也趟不過去?”采薇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的光彩,“神也不是萬能的。”眼中瀲灩光華流轉,可是等到他看向君歡的時候,臉上又掛上了戲謔神色,“我是沒有關係,這個身體是一笑的,萬一他的身體太羸弱,撐不到弱水盡頭,你要怎麼辦呢?”君歡心中一窒,呼吸一緊,一笑……似乎真的會融化……她背過身去,“我被你,但是你記住,我是怕你對一笑的身體亂來。”采薇上前一步,雙手環住她脖頸,一笑其實並不重,君歡將他從烈焰之境背出來,那時候不是沒有驚奇過他的重量的,隻不過那時候她太過傷心所以忽略了這一點。此刻將一笑背在身上,君歡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好像這不是血肉之軀……使勁的搖了搖頭,將這種詭異的想法掃出腦海,她抬腳踏下那冰冷的弱水,雙腳才接觸水麵,頓時一陣鑽心的疼就順著皮膚沁入骨髓,像是無數蟲蟻在撕咬,君歡頭皮發麻,難受她的幾乎就要跪下去。咬緊了牙關死死硬撐著,臉上白如紙,汗珠順著額角滾落。她怎麼能第一步就走不下去了呢?她奮力向前一步,弱水漫到她小腿肚,她緩慢並且沉重的在水中拖行,水麵泛起一圈漣漪,很快的平複下去,彼岸花一動也不動,連那輪地獄血月也一直掛在那裏,不偏不倚,永遠不交替,沒有陰晴圓缺,這裏充斥著死亡的氣息。君歡緊緊咬著唇,采薇趴在她後背,忽然,月色一黯,像是所有光線在一瞬之間熄滅。君歡心頭一驚,潛意識裏覺得害怕,“怎麼回事?”“嗬,噬月,今天是月半吧,凡間的月圓之夜,這輪血月在這一日就會閉月。”采薇悠然開口,“接下來,要怎麼辦呢?這黑漆漆的地府之中,廣袤無垠,你要怎樣知道方向呢?”君歡卻笑了,低著頭,唇角勾起,她騰出一隻手來,一把抽出發間的發簪,然後對著彈指一劃,“小麼綠!”小麼綠從睡夢之中醒來,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然後臉色大變,瞪大眼睛,“君歡,你怎麼跑到地獄來了?這裏是,弱水!天天天,君歡你快折回去,會死人的!你的雙腿會腐爛,你會腐爛在地獄深處成為這成千上萬朵彼岸花的養料!”君歡打了個寒戰,但是她眼中有濃濃的堅持,“不,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喚你醒來不是為了讓你勸我回頭——是回不了頭得,就像是我墜落了千年來遇見一笑,我喜歡他,這份喜歡是回不了頭的——我們誰也回不了頭。”她淡然一笑,“小麼綠,給我照亮前路,哪怕前麵沒有路,前麵都是死路,我也要用這雙腿走出一條生路!”小麼綠有些震驚,她重新審視站在麵前的主人,弱水之中,少女仍舊站立著,哪怕臉色很不好,甚至嘴唇都被咬破了,唇角都是血絲,可是她仍舊站立著,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小麼綠就忽然生出一股豪情來,她轉身,旋身之間,白色的光華耀亮前路,“好,若是你執意要用血肉之軀走出一條生路來,我便陪著你。”采薇有些發愣,他呆呆的趴在君歡的背上,眼神之中浮現幾絲茫然,他不明白。他不明白,那樣簡單的羈絆就是愛就是喜歡?那樣簡單的並肩風雨就是死生契闊?他其實一早就茫然了,在神智不清晰的一笑取出自己的千年雪魄給君歡的時候,在他那麼認真那麼認真的對君歡說喜歡的時候他就不明白。到現在,君歡為了要救一笑,不惜雙腿浸入這弱水之中來——他不明白。“喂。”采薇沉聲問她,“你不害怕麼?”“我害怕啊。”君歡卻是這樣回答,“我怎麼會不害怕麼?其實我怕的要死,我害怕我走不完這長長的無止境的弱水三千,我害怕就算我走完了卻還是救不了一笑,我害怕的事情很多,可是這些對你邪神采薇來說,又有什麼幹係?”采薇呆了呆,他眼神肅然一冷,“是與我沒有關係,可是我害怕你不行,你走不完這一段弱水,我要是落水而死,那就是你害的。”“哦?”君歡諷刺一笑,“神會死麼?或者說,神,會因為這小小的三千弱水而死?”采薇沉默了一陣,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若是我告訴你,我曾經與人打過賭,若是我輸了畢生都不得踏入這三千弱水,你信不信呢?”“誰?”君歡沒有說她信還是不信,她下意識的就問了這個問題,“你與誰打過賭?”“這個地獄深處的某個人。”采薇卻又不往下說了,“你的雙腿血肉開始消融,若是侵蝕到骨頭你就再也站不起來的。”君歡眼神淡淡的看著前麵,其實疼過一陣之後雙腳已經麻木了。前麵的景致都隱在黑暗之中,隻有眼前的一團亮光,不知道前麵還有多遠,不知道已走多久。這其實最叫人恐懼,君歡自嘲的笑了笑,那時候看恐怖電影的時候覺得害怕,又哪裏及得上此刻的三分呢?“咦?”忽然小麼綠停在半空,撲騰著雙翅,有些困惑的看著遠處。“怎麼了?”君歡訝然看她,“前麵有什麼?”“好奇怪。”小麼綠轉過臉來,小小的臉上盡是不解,伸出纖細的手指著岸一側的彼岸花,“你瞧,那些花都飛了起來。”君歡微微仰起頭,果然,就著小麼綠發出來的光,若隱若無的看得到,成片的彼岸花飛在半空之中,盤旋著,化作點點紅光,那些紅光聚集在一處,然後呼啦一下,搖曳著盡數朝君歡這裏衝來。君歡下意識的想要閃躲,可是那光的速度太快,並且一下子落入水中,霎時間水底點點緋色熒光,像是一雙雙溫暖的手,緩緩的朝君歡隱在弱水中的雙腿拂過去。君歡目瞪口呆,小麼綠同樣目瞪口呆,“不可能,騙人的吧!”君歡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恐怖來,她就這樣低著頭看著那紅色熒光沒入她雙腿中,原本因為弱水侵蝕而幾乎露出白骨的小腿,一點點的生出血肉來。小麼綠渾身顫抖,她喃喃,“君歡君歡,你究竟是什麼啊。”君歡茫然的搖頭,若是之前有人問她你是什麼這個問題,她必定是跳起來大聲說,我是人啊!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聞,她不再敢這樣篤定的回答,她隻能生生別開頭去,她沒有辦法回答小麼綠的問題。“走吧。”卻是采薇淡淡開口,“你還要在弱水之中蹉跎多久?”君歡笑了,反正她諸多疑問,多一樣,又有什麼關係。而前麵,似乎已經看到了盡頭,弱水的盡頭,會是什麼呢?
第26話 山窮水盡(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