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科技的未來(1 / 3)

第十一章

科技的未來

我們仍在試圖了解語言的終點在哪裏,無語言思維的起點又在哪裏,以及兩者之間是否有一個界限。究竟是思維在先,還是語言在前——這是心理語言學版本的雞生蛋問題。雖然有些人認為思維先於語言,但當被問及他們為何有此判斷時,他們給出的答案通常會依賴於用某種形式的語言測量手段。換句話說,我們還是得根據語言來知道某人在想什麼。因為我們靠語言來評估思維,而且這兩者緊密相連,所以很難將它們分開。

隨著數學符號、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能的發展,我們已經能夠通過數學工具將邏輯和知識從口頭語言中分離出來。然而,正如之前所討論的,數學本身就是一種語言,是一種符號係統。就像你我用來相互交流思想的文字符號一樣,數學符號也被用來交流思想、指令和計劃。換句話說,數學呈現的並不是一種無語言思維,而是可以用來編碼、交流和發現的另一種符號係統。

因為我們通常使用語言來研究思維,如果缺少語言的交互影響,衡量思維幾乎是不可能的。從實證上分離語言和思維的一個可能富有成效的途徑是對語前嬰兒的研究。科學家們一直在研究嬰兒的認知,他們利用簡單的行為測量,如吸吮率、眼動或頭部轉動的方向和持續時間,試圖找到思想和語言的起源。事實證明,

很小的嬰兒在會說話之前就已經有了複雜的認知能力。

但即使是這種研究思路也有人提出異議,因為嬰兒在會說話之前就已經能理解某些對他們說的語言,甚至在他們能夠理解之前就已經接觸到了這些語言(包括在子宮內尚未出生時),這意味著語言甚至先於出生就已經在塑造他們的思想。由於嬰兒尚在子宮時就已經有了語言輸入並會對這種語言敏感,因此將思維和語言分離研究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容易。

我們一度認為,使用fMRI、EEG或眼動追蹤等新技術可以讓我們獲得無語言思維,因為我們並沒有使用語言,而是通過測量神經活動或眼球運動來代替思維。但這也被證明是歧途,因為我們使用的仍然是基於語言的標準來比較大腦活動或眼球運動的模式。

研究語言和思維之間的關係,不可避免地會引出語言從何而來的問題,同樣還有思維從何而來的問題。如果語言和思維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麵(正如我們在討論語言決定論時看到的,這種觀點值得商榷),那麼語言的源頭就必須來自人類領域之外,因為沒有語言就不可能有思維,並且在語言之前就不會有思維。

即使當你發現一種完全不需要語言的行為時,這種行為也可以在其他動物中找到,在這一點上留給我們的問題是,到底什麼是思維?如果我們認為的無語言思維

也可以在其他非人類物種中找到,那麼這是否意味著這些非人類物種也有思維、邏輯、意識和感知能力?如果動物也能思考和交流,那麼什麼是思想,什麼是語言,生而為人又意味著什麼?並且,符號性語言是我們這個星球上的物種所獨有的嗎?

其他物種的語言(取決於語言的定義)和交流的例子很多,關於動物認知現象的例子也不少。2021年《科學》雜誌上的一項研究報告說,大銀線蝠的幼蝙蝠發出的咿呀聲具有與人類嬰兒的咿呀聲相同的特征,包括重複性和節奏性。螞蟻會與外來螞蟻交流,它們所用的語言可以被分析出來。

如果我們把語言定義為用於與其他實體交流的電信號,那麼根據這個定義,像菌類這樣的生物體也能出乎意料地相互交流。蘑菇可以使用多達50種不同的電脈衝來共享信息。這些脈衝甚至可以在地下傳輸,以相互交流食物或危險,簡直算得上“蘑菇通訊員”。計算機科學家甚至提出這些電信號與人類的語言相似。但是真菌學家(研究蘑菇、黴菌和酵母等真菌的生物學家)在穀歌翻譯中加入“真菌語”(Fungusese)的詞條時踩了刹車,認為這些神經尖峰信號可能隻不過是營養脈衝,在其他植物中也能看到。

我們甚至有理由相信,使用和切換多種通信代碼的能力並非人類獨有,在山

羊、鳥類甚至裸鼴鼠等物種身上也可以觀察到。裸鼴鼠是一種生活在地下的齧齒類動物,目盲且近乎聾,它們發出獨特的唧唧聲,而不同的裸鼴鼠群體還有不同的方言。裸鼴鼠能夠識別通過唧唧聲傳遞的社會信息,相應地改變它們的行為。當幼崽被轉移到其他族群時,它們會學習寄養族群的方言。方言受到族群中女王的影響,若女王被替換,方言也會發生變化。在一項研究中,在一個族群經曆了一係列政變、兩代女王接連被殺害而由新的女王取而代之時,族群語言很快變得不那麼穩定而更加多變。像這樣的研究表明,無論在個人層麵,還是在群體和物種層麵,能夠使用多種交際代碼進行生存的價值更大。如果我們和裸鼴鼠有什麼共通之處(我們確實有),那麼我們靈活使用不同語言的能力,學習它們並用它們交流的能力,可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我們的族群是走向繁榮還是滅亡。

作為一位愛狗人士,我可以半開玩笑地說,我的狗能聽懂我的某些語言——可能不如我的學生,但比我的孩子好點。而作為一名科學家,我不得不說,這其實取決於你對語言的定義——你是否認為死記硬背然後舉一反三就是語言,還是自發產生新的語言組合——它們真的是全然不同。關於其他物種交流和認知能力的研究非常吸引人,你可以

在YouTube上花大把時間觀看可愛或不那麼可愛的動物表演各種語言和認知技能的視頻。

科技的進步會對人類及其溝通能力產生巨大的影響,但積極的影響往往也伴隨著負麵效應。考慮一下一個事實:現在已經有可能將神經科學和計算機科學結合起來開發出一種可以植入大腦的裝置,將神經活動轉譯為語言。這已不再是科幻小說的情節。神經科學家現在可以使用機器學習將大腦的電信號轉換為合成語音,這項技術已經開始用於幫助那些有交流障礙的人。例如,由於中風或聲帶麻痹而導致說話能力喪失的失語症患者,已經可以從臨床研究中的可植入設備中獲益,這些設備能夠幫助他們實現交流。目前,這項技術還很初級,隻能在簡單的單個單詞水平上實現從思維到語言的轉換,並且還需要進行有創的大腦手術。但是它證明了在不太遠的將來,通過最小的醫療幹預來生成句子和複雜自然語言的能力是可以實現的。

當今最先進的腦機接口之一是所謂的神經粒子。神經粒子是散布在大腦各處的微小芯片,可以記錄大腦活動並將其傳輸到計算機,還可以用來刺激生物大腦本身。目前,這些芯片約莫為鹽粒大小,主要由矽芯片製成,仍然隻在大鼠和其他齧齒動物等物種中進行實驗。人類需要更小的傳感器,這樣植入大腦的損

傷就會更小,並且不容易被免疫係統檢測到,以免將其作為外來物加以排斥。另外,我們還需要開發出更高的植入技術(目前植入神經粒子的手術技術還很粗糙)。神經粒子的安全性和壽命仍有待確定,而且我們還沒有能力充分、有意義地解碼並解釋神經粒子發送的數據。

我們收集一個人的神經活動,並使用技術將其翻譯成可以與他人交流的語言,這是一種開天辟地的能力。它能在很多方麵幫助人類,比如可以幫助那些喪失溝通能力或生來就沒有溝通能力的人,可以自動將想法翻譯成另一種本人未曾學過的語言,無須打字,不用說話,甚至一動不動就能直接交流,還可以促成思想之間更快、更便捷的交流,使工作更加積極有效。再比如,神經粒子還可能讓大腦和脊柱損傷的患者恢複運動。這些技術將成為我們人類未來的一部分,並改變我們個人與社會的麵貌,讓我們的語言和交流方式煥然一新。

想象一下有一天我們能遠程記錄神經活動,理解它所反映的思想,以便在沒有口頭或書麵語言的情況下相互交流。如果這樣的事看起來遙不可及,那麼請記住我們對電話遠距離傳輸語音的能力嘖嘖稱奇也是不久之前的事情。馬塞爾·普魯斯特在其代表作《追憶似水年華》中曾打趣道:“當年電話曾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它的奇跡曾

讓我們感到神乎其神,驚歎不已,可是時至今日,逢到要約裁縫來或者招呼店家送冰激淩來的時候,我們拿起電話就打,腦子裏壓根兒就沒想著電話的神奇。”另外一件“神奇”的東西就是泰勒明琴(theremin),它是一種演奏者不經物理接觸就能控製的樂器,主要通過在它附近移擺雙手來操作。盡管它遵循明確的物理學和電子學原理,但如果你問人們泰勒明琴是如何工作的,許多人會錯誤地回答說那是手發出的能量在演奏樂器。這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某物對我們來說不可見,並不意味著它很神奇或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