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後的第三年,宋明月看著鏡子裏自己長出來的白發和眼角的皺紋,倒很平靜,這說明她已經變回了人類。

當人族與妖怪結合的那一刻,人就會停止生長,不會老去,永遠保持著原樣,而代價就是另一半死去時,人族就會恢複容貌,變老,死去。

仔細算算,她今年六十多歲了,對於永生的妖怪來說,不過是幼兒的年紀罷了,但在她們那

已經可以當奶奶了,也不知道她還能活個幾年,她的身體裏的東西在流失,讓她一天不如一天。

後來啊,那曾停止的歲月爬上了她的臉,她滿頭銀發,身軀佝僂,連走路也很艱難,推走她走路的仆人依舊年輕,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年紀,但其實已有三百歲了。

“啊蔭,我已經跟他說過了,等我死後,你就自由了。”

“胡說!你才不會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服侍你的。”叫阿蔭的仆人猛搖頭地說,

“你是鳥,應該翱翔於天際。”

“我不要!我才不要離開你。”阿蔭淚如雨下,一顆又一顆地掉在她的手上,溫暖至極。

“好好好,不離開!”宋明月幫她擦拭掉淚水,哄著她,心裏卻是歎氣道:

“真是傻孩子。”

阿蔭這才笑起來,推著她繼續走,走了很遠很遠。

在宋明月九十五歲這天,她的生命終於走向了盡頭,而她的床邊隻有阿蔭一個人。

聽聞消息的微生爺孫匆匆趕過來時,她已閉上了眼睛。

微生琅被啊蔭攔在了外麵,他一身風塵仆仆,帶著怒火說:

“滾開!我要見母親最後一麵!”

“夫人已經走了,她說她不想見到你,並留了封信給你。”阿蔭紅著眼說,拿出她寫的信紙遞給微生琅,他打開看了看,字跡如下:

“我死後,請不要把我葬在他的旁邊,不要為我立碑,因為我無後人祭祀。”

“我死後,請把我的骨灰撒在西北的黃沙上,讓我離我的母親近一點。”

“我死後,希望你信守承諾,放阿蔭自由。”

“而你我的母子情緣也在今生斷絕,沒有下一輩,因為我沒有來生。”

她寫的並不好看,下筆也重,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

微生琅捏緊了信紙,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她為何如此狠心。

站在一旁的爺爺微生阡歎了口氣,說了句:

“你從來沒有體諒過你的母親,和你那不負責的爹一樣。”

自以為是的愧疚,成全了自己,卻傷害了所有人。

微生琅就在她的院子站了很久,想起了很多事,在他還是繈褓時,常常哭鬧不止,她便夜夜唱著她家鄉的歌謠哄他入睡,當他第一次開口叫母親時,她喜極而泣,他每一次走路,她就在不遠處,鼓勵他,向她走過去,他的妖力每增進一步,她就會誇獎他很厲害,她每年都給他慶生,按照人族的方式,為他準備生日蛋糕和禮物,給他說祝福語,願他年年歲歲,平平安安。

他成長的每一步都帶著母親的印記,直到父親帶回明珠夫人,族人的挑撥,他才與她生分起來。

她從未對他發過火,卻給他留下了信,信裏每個字都在表明她的決絕。

直到這一刻,微生琅才感受到了無盡的悔恨,鑽進他的骨血裏,疼得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是的,他失去了生他,養他的母親。

他沒有媽媽了。

宋明月死後,微生琅最終還是按照的遺願,將她的骨灰全部灑在西北的黃沙裏,也放了啊蔭離開,那隻可惡的青鳥啊,竟一把火將她的院子燒的一幹二淨,什麼也沒有留下,連給他唯一的念想也沒有了。

她說,夫人說她不想在微生家留下任何痕跡。

聽到這句話,他再次泣不成聲。

後來,他聽聞,那隻青鳥在西北的黃沙之上飛來飛去,似乎在尋找什麼。

它每天都會從南方銜來新鮮的花草,丟在西北的某一處,讓這從未開出花的土地有了色彩。

後來啊,那裏堆起了一個巨大的鮮花墓碑,無論是路過的商隊,還是流浪的吟遊詩人,都能看到有隻青鳥站在上麵,像是在守護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