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治了，咱們…回家吧。”
病床上的青年淡淡開口，語調有些壓抑。
八月下旬的午後，陽光正好，樹影斑駁。微風吹動老樹的枝條，喚起颯颯聲響的回應。
醫院的環境很普通，六人一間的大病房有些擁擠，地上散落著臉盆，水壺之類的日常用物，牆皮泛黃，一角已脫落了，露出灰漆漆的水泥麵。
房門的鎖舊了，關不嚴，走廊嘈雜喧亂，但聽在青年耳裏，卻是千般不舍。
床邊的女人愣住了，拉著青年的手也僵硬了起來。
“這孩子…別亂說話，很簡單就能治好的，你踏踏實實養著。”
女人的臉很憔悴，50出頭的年紀卻顯得曆經風霜，她說話很慢，聲音不大，眼神溫柔。
青年看著女人，心中五味雜陳，依戀、難過、愧疚、不甘種種情緒集合在一起，但最終都被青年壓下，化成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
青年名叫路陽，病症是先天性心髒病引起的器官衰竭，6歲時曾被醫生推斷活不過25歲，而今年卻已是路陽來到世上的第二十九個年頭了，不出意外，也是最後一年。
從一個二本普通本科經過特殊申請畢業後，路陽做過三份工作，每份都很盡心盡力，但隨著病情越發嚴重，最後都因為隱瞞不住病症發作的痛楚而被清退了，再後來，他從26歲一直在醫院住到了現在。
路陽穿著幹淨的病號服，半躺在病床上。
他的頭發被剪得很短，方便清理，他的皮膚蒼白，少有血色，長期缺乏運動，讓他消瘦的身材更顯得虛弱。
器官衰竭引發的痛苦時時折磨著他，每天少有放鬆的時候，但與此相比，更多的是內心的煎熬。
路陽掏出手機搖了搖，微笑道：
“瞞不住我的，媽，這病治不好，再繼續下去，也無非讓我再多痛苦一陣罷了，改變不了什麼結果的，你們…已經做的夠多了。”
路陽這病，普通工薪階層自是負擔不起的，住院三年，家底已經掏空了。
母親為了照顧自己不能上班，父親隻能一人兼三份工掙錢，親戚朋友能借的已經借遍了，再繼續下去，也隻有賣房籌錢這一條路了。
但路陽不想因為自己的病，害的父母連最後一個棲身的角落都要失去。
“媽，最後的這段時間，我不想在醫院裏過了，我們回家吧。明天我過生日啦，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幫我買一個，好不好？”路陽輕聲道。
“不行，媽一定給你治好，你一定沒事的，媽有錢，陽陽想吃什麼我明天給你買去，你別說傻話了。”
女人抓緊了路陽的手，路陽的血液已很艱難運行了，他的手有些僵硬發冷，但還能感受到女人傳遞來的溫暖。
“媽，我的情況，我自己最清楚，你不用騙我了。最後的記憶，我想呆在家裏，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配合後續治療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自行了斷。”
路陽威脅道，頓了頓，又像是勸慰似的開口，
“我這輩子雖然不長，但我真的覺得很幸福，因為有你們這樣好的父母愛著我，所以，我不想因為自己，讓你們也活不下去。”
女人想要說什麼，卻被路陽又開口打斷了，
“這是我唯一的訴求，希望你們能尊重我選擇的權力。不管怎麼樣，日子還要過，你們也都還要向前看。其實，從始至終，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們能生活的幸福。”
還有…“她”，也要幸福，路陽在心裏說。
“以後，你們要是想我了，可以多看看小佳佳，她是個聰明的小孩，等她長大了，也會對你們好的。”
小佳佳是路陽表姐的女兒，今年5歲，模樣很可愛，每次來看路陽都舅舅舅舅的叫個不停，還會像小大人似的給路陽講童話故事。
路陽總是安靜的聽著，那稚嫩的童音邏輯不清地複述著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但路陽覺得很滿足。
路陽堅定了聲音，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媽，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聽我的，晚上，讓我爸過來吧，我們回家。”
女人看著路陽，心如刀絞，嘴唇翕動著，想說的話卡在嗓子裏，揉成了哽咽，最後隻是把路陽的頭抱在懷裏，無聲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