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夏天過去,博格達峰上的積雪仍在,倒是山腰的天池因為冰雪的融化,池水又清澈了幾分。若是往年,將軍該要離開幾日去往天池了,但今年沒有,因為抽不開身。
遊牧民族在冬天結束的時候浩浩蕩蕩回來,在新長的水草之間過了一段悠然自得的日子。隨後在某一個清晨,馬蹄聲踏碎了他們的清夢。蠻夷入侵,他們的噩夢在旭日升起的時候開始展開。入侵者獰笑著牽走他們的羊,抱走他們的囤糧,臨走前又放了一把火。就在他們以為自己可以凱旋歸去的時候,駐守天山的士兵將他們圍在原地,他們背光而立,鎧甲上折射出熠熠光輝。
戰爭隨即拉開序幕,因為蠻夷還在牧民的區域,有幾個機靈的竟順手拉過他們當起了人質。馬背上的男人冷笑著道:“殺吧,不過是些牧民,朝廷從不在乎他們的命,就像他們自己認為的那樣!”
一著不勝,那隻有殺出重圍了,殺出去才有希望活下去。蠻夷們這樣想。
廝殺開始了,長戟刺入血肉的刺耳聲混著馬嘶聲,孩子的哭鬧聲,將天山襯得好不熱鬧。有馬匹開始發狂,嘶叫著衝向帳篷。那裏,還有女人或是孩子。帳篷被掀翻,裏麵的人瑟瑟發抖抱成一團,唯有一個姑娘躲在一處角落孤苦無依。
“走!”那一身的盔甲牽動著日光,將光輝帶到他所在的地方,他在馬背之上,伸出手,抓住了雙眼蒙著白綢的姑娘,拉她上了馬背。“好久不見,沐姑娘!”他說,帶著輕不可聞的笑聲。
“將軍?”姑娘驚魂未定,良久才辨認出說話的人是誰。
“我原以為你回到他們身邊會過得好一點,想不到她們在危急的時刻依然不會保護你。”他在她身後說,竟帶著自責的語氣。
“將軍方才不是說我們不過牧民而已麼?我死了就死了罷,對朝廷又沒什麼損失。”
“生氣了?嗬,不過是激將法而已。戰場上,熱血衝上腦門,總有一些人會上鉤的。”
她在惱,他竟耐心得解釋。其實,這樣的對話真不適合在戰場上開展。
大約包括蠻夷在內,所有人都覺得朝廷的軍隊不會保護百姓,所以麵對這一支天山的駐軍,他們竟毫無抵抗之力,節節敗退,最後悉數被擒。
夜,繁星漫天。因為海拔高,仰望星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手可摘星辰”的錯覺。因著這種錯覺,天山的夜空愈加的美。入夏以來,這樣的美景已經持續了許久,但今晚顯得格外的好看。將軍喝得有點多了,他在篝火堆前笑著為那些高歌跳舞的士兵鼓掌。不苟言笑的一個人在今晚表現得尤其親民。是啊,駐守天山兩年,與那一支神出鬼沒的蠻夷小打小鬧多次,今日終於順藤摸瓜全部擒獲,也終於可以順利得班師回朝了,任誰都會開心吧?夜風吹來,轅門之外的水草呈碧浪狀起伏。有火苗借著風躥到他跟前,他就勢起身,默默走出了慶功之地。
“你好像不開心?”他停在一處,視線落在黑暗的遠方,聲音卻溫柔,問著近旁的人。
她的羌笛在手裏摩挲,一整晚都沒有吹響過。她回答:“那是你們的勝利,我為什麼要開心呢?”
“以後再也沒有人能來欺負你,這個,也不值得開心麼?”
“那是牧民們的喜事。我母親死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開心的事情了。”
他聞言,踉蹌著坐下,仰頭望了望蒼穹,嘴角勾起一抹笑,極盡溫柔,隨即握住她拿著羌笛的手,輕問一句:“若是我帶你回中原呢?”
掌心的手顫抖得厲害,她明明看不清,還是轉過頭去與他麵對麵,蒙著白綢的眼似是要穿過綢緞和黑夜來看清他。“將軍……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
“我說,我喜歡你。”他回答。
他喜歡她?不過是在軍營住了一個冬天而已,不過在雪夜裏聊過幾次天而已,今日他這麼輕易得說出喜歡,是那種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歡麼?不遠處因為擔心將軍的安危而偷偷跟在後麵的小士兵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在天山之上,蒼穹之下,整個人都顯得很渺小,更何況這一與他毫不相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