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曲折的地下緩緩前進,前方時有時無的腳步聲成了唯一的指引。不知過了多久,空氣中彌漫起淡淡的味道。香味入鼻,乃是芳香醇厚的酒氣,辰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身處久負盛名的赤醪宮地下酒窖。既然聞到了酒香,必是到了存酒的區域,想來出口已不會太遠。既有重見天日的喜悅,又有任刺客逃走的焦慮,帶著複雜的心情,辰的雙手摸索到木製酒架。手指順著酒架移動,很快摸到了排列整齊的酒瓶,從瓶子擺放的角度來看,裏邊盛放的並不是西境特產的葡萄酒。邊向前移動邊抄起一個酒瓶,剛剛打開塞子,撲鼻的酒香傳來,如果是馬庫斯,肯定會灌上一口吧,他暗笑。前方驀地傳來門扉與門框撞擊的聲音,雖然心頭一凜,但是吸取剛才的教訓,辰仍舊不緊不慢地沿著酒架前進。到達聲音源頭,在兩個排列緊密的酒架之間,一扇木門擋住去路,沿著門邊摸索,冰涼的合葉表明門是向內開的。緩緩拉動門上鐵環,門軸發出抗議的噪音,厚實的門板卻紋絲不動,再用力猛拉,不料鐵環卻從門板上被拉了下來,令人吃驚的是,隨著嘩楞楞聲響,鐵環上竟然連著一截鎖鏈,稍一鬆勁,鐵鏈急速收了回去,鐵環又變成了門把手。“事情有異”的念頭剛剛浮現,遠處的酒架已經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有節奏的撞擊聲自遠而近,宛如推倒了巨大的骨牌。厚重的木架倒地時產生的震動,玻璃和陶瓷摔碎在地時細碎的聲響,在並不寬敞的空間裏形成震耳欲聾的噪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酒氣。辰就像闖了禍的孩子被罰站一般,緊貼牆壁一動不動。一道亮光出現在剛才經過的酒架旁,閃動的火苗映著刺客陰沉扭曲的臉,怪笑聲顯得越發高亢,“不知道‘龍鱗’在火焰中是何模樣。”火苗落地的一瞬間,地麵上的烈酒化身數條火焰的河流,進而交彙成一片火海,向房間角落裏的辰席卷而來!“隻能在這裏除掉你了。”刺客大笑道,“雖然欠人情令我很不爽。”話未說完,浸透酒精的木材已猛烈燃燒起來,原本冷冰冰的房間溫度陡增,熊熊火光之中,透過濃煙的間隙,辰看到刺客垂著肩膀消失在低矮的門後。生死關頭,辰反而異常冷靜,努力睜開被煙熏得淚水直流的眼睛,將房間布局看了通透,高大的酒架與房間低矮的入口形成鮮明的對比。酒架是運進房間之後組裝的?辰不信。房間一定還有別的入口!想到門上蹊蹺的鐵環,辰轉身拉出鐵環,奮力扯動鎖鏈,卻隻拉出七八尺長,無論再怎麼用力,木門紋絲不動,甫一鬆勁,變得溫熱的鎖鏈又迅速收回。火焰已經到了腳邊,靴子被烤的發軟,周圍已經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即便有入口,火勢已不容許他仔細尋找。這鎖鏈有何意義?辰苦苦思索,如果是馬庫斯的話,把這鎖鏈連根拔出也未可知。友人那天生神力,不知令多少人歎為觀止,又有多少次化險為夷。帝都魚躍門外力挽千斤閘的場景浮現在眼前,那時的鎖鏈比眼前這根要粗得多,那一根用作牽引閘門,這一根是否也有類似的用途呢?此時辰已被熏得頭暈目眩,強打精神在鎖鏈長度範圍內逐寸搜索,終於在頭頂上方發現一個不起眼的暗鉤。平日若僅憑油燈蠟燭的光亮,肯定照不到這隱蔽的機關,此時在這衝天火光之下,手指粗細的暗鉤顯得格外醒目。縱身一躍,將鐵環掛在暗鉤之上,隨著鐵鏈收攏,暗鉤被拉出一截,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天花板上降下一截樓梯。樓梯上方漆黑一團,一股冷風迎麵吹來,已經五內俱焚的辰精神為之一振,並不多想,一個箭步登上樓梯。經過短暫的喘息,體內的灼熱感減輕了幾分,辰沒有急著脫離火場,而是利用燃燒的木條製作了一個簡易火把,才投身寬敞的通道。火光照處,通道裏盡是灰塵和蛛網,顯然許久未曾使用,看來刺客並不知道這條通道的存在。刺客逃走雖然令他心有不甘,但是更重要的是將這疑似解藥的東西盡快送到生死未卜的蘇身邊。拜恩斯帝國的醫學水平之高,享譽整個大陸,西境以采礦和伐木為主業,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工人,身受外傷在所難免,這就催生了西境外科醫學的高速發展。而且辰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像蘇這樣的人不會輕易死掉。走不多遠,前方出現了三岔路,路口看不出有何端倪,並不多想,辰筆直前進。不出所料,前方岔路層出不窮,而且都是互為直角的三岔路口,結合通道堅固的結構和寬敞的布局,辰相信這通道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密道,而是一個規模頗大、四通八達的網絡,極有可能是地下酒窖的一部分。隻是沿途並未見任何標記,設計者難道不怕置身其中的人迷路?辰帶著疑問繼續前進。一陣冷風吹過,火把獵獵作響,新鮮的空氣令人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風吹來的方向移動。動物油脂的臭味飄進鼻孔,越向前走,味道越濃,根據味道判斷,應該是最廉價的燈油。走到風的源頭,擺在眼前的是最不願見到的狀況,頭頂的通氣孔不停地冒著冷風,但是狹小的方形無法容納成年人的身體。在通氣孔下站立片刻,令人作嘔的臭味減弱了許多,辰在附近踱著步子,借著晃動的火光搜索氣味的來源。牆角處兩道狹長的裂縫引起了他的注意,手掌貼上牆壁,觸感並不如預想中冰涼,手指輕輕敲動烏黑的石磚,卻發出木頭獨有的聲音。放下火把,將雙手伸進兩道裂縫,稍稍用力,厚實的木板被卸了下來。油脂的味道撲麵而來,一絲亮光在前方指明方向——這才是密道。在火場中被烤得焦頭爛額,辰心有餘悸,前方可能有為數不少的易燃物,將火把熄滅,方才俯身鑽了進去。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清晰,搬動重物的聲音混雜其中,片刻之後,嘶啞的聲音傳入耳朵:“所有人都停下,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進來。”腳步聲漸遠,木門重重關閉,“你傷得不輕。”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大意了。”聲音比剛才更加嘶啞,“不過總算解決了。”“雙月不會和你善罷甘休。”“我什麼時候怕過他?”“哈哈,受傷的時候。”刺客一時語窒,過了半響說道:“她下定決心了?”“蘇還在搶救中,她本來還在猶豫,但我告訴她是梅斯卡爾主刀,她終於同意了。”“不會臨陣退縮吧?”“得德兒已經在控製之下,料她不敢節外生枝。”“瑪斯克和伊斯莉都帶了不少人,尤其是小丫頭身邊盡是高手。”“今夜西北風正緊,我在上風口增加三十桶油,下風口增加一倍士兵,今夜過後,赤醪宮將變成一片廢墟。”“你的胃口倒不小,他已被送走了?”“費了不少力氣,那小子本事不大,脾氣倒是不小,受不得委屈,出宮的時候險些被識破。”“什麼時候動手?”“大風已起,油料就位就可動手。”“那麼我先撤了。”“期待下次合作。”話音未落,一雙手衝破牆壁,當胸抱住背牆而立之人,一把拉進黑暗之中!這一抱一拉快如電光火石,兩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被拖入密道之人並非受傷的刺客,此時大驚之下卻並不慌亂,提起一口氣,含胸縮頸,腳尖勾住牆磚,罩在身上的錦袍就像蛇皮一般被褪了下來。但是辰早有準備,適才聽到雙月的名字,想到之前和刺客交手的一幕幕,料定對手早已知曉自己的底細,以一敵二殊為不智,但是形勢緊迫,這一擊務必放倒一人。此刻不但雙臂如鐵箍,兩條腿也緊鎖對方雙腿,任他如何掙紮,四肢隻是不斷發力,雙手在對方腦後扣緊,鎖死!肩膀受傷的刺客手持匕首追進牆洞,抬手便刺,但是燈光中看到本應葬身火海的人,大驚之下轉身便跑。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骨頭一塊接一塊斷裂,不敢回頭的刺客隻覺得腳下發軟,兩步衝到門前,恨不得一把抬起那粗重的黑鐵門閂。抬到一半,一隻手猛地將門閂按下。矮小的刺客回頭觀看,漆黑的影子將自己籠罩,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分外醒目,影子低下頭,似乎在笑:“我早說過,你賠大了!”明亮的月光下,呼嘯的北風中,一個長長的黑影拖著兩個爛泥般的軀體走在龐大的宮殿群中,在他身後的路上,鬼哭狼嚎之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