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腳下有些不穩,我還是獨自回到了房裏。回到房裏我一言不發,呆滯了許久,滿腦都是之前的事。
突然我又後悔了,為什麼剛才我那麼一根筋,明明可以先答應,到了明天晚宴上在變卦的,為什麼剛剛就鑽了牛角尖!衝動地意氣用事,不但讓自己的名義被別人冒用,更別說製止連城的計劃了。
羅成幫助連城這項計劃,自己卻不正麵現身,擺明了別有用心,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剛才是從大門進來的,想來此刻很多人都已經知道我回到西廠了。
我以為第二時間來見我的不是羅成就是羅雪,卻沒想到是個和我一般身高,身形與我十分相似的女孩。
“姐姐,你剛從外麵回來一定很渴,所以我端了茶水來。”女孩的笑很甜,雖說她身形與我相似,長得卻是比我可愛得多。
應該是天生的,她的膚色竟然比我這長期保養的還要好,一身桃紅的錦緞更襯得她臉色紅潤。雖然看不到她的掌心,但她的手上有很多細細的傷痕,所以並非出自富貴人家,而且有哪戶富足人家會將女兒送來西廠。
“姐姐?你是?”和我一般高,叫我姐姐?雖說她看起來是比我小。
“小杏聽大家說姐姐快要十三了,小杏也快要十二了,所以小杏喚你‘姐姐’。”她的聲音同樣很甜,整個人就像是蜜做的。
“你就是督主口中那個代替我的人?”西廠突然多了這麼一號人物,我便猜想她就是那個奉命“頂替”我的女孩。
“小杏怎麼敢,雖說是督主的命令,可在小杏心裏,小姐才配是督主的義妹。”說著她將那碗事先沏好的茶端到我眼前,“姐姐,別讓茶涼了。”
究竟是接,還是不接?如果接下,是否就代表我承認了她的存在?
最終,我還是接過她手中的熱茶,卻意外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於是我故意將茶水湊到嘴邊,觀察她的神情。
看到她眼中那份緊張,我挪開了嘴邊的茶水,緩緩倒在地上:“如果你再端這種茶來給我,我會趁熱把它們全數倒在你的手背。你向他們問了我的歲數,卻沒有打聽當初在湖州城中我是如何救了督主。”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杜小杏一臉無辜,故作不知,“難道姐姐不喜歡見到小杏?”
“要成為一個壞人很容易,但要成為一個‘百毒不侵’、‘運籌帷幄’的壞人卻不容易,你不過是學到了冰山一角。鐵石心腸、冷血無情不過一念之間,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未來的‘義嫂’她就比你聰明得多。”
“姐姐究竟在說什麼,小杏不懂。”不知是為了掩飾心慌,還是做戲,她一臉委屈,“如果姐姐不喜歡小杏,小杏這就稟明督主。”
見她要走,我就不再打啞謎:“生半夏。”
“你怎麼知道?”杜小杏轉身驚道。
“你想用生半夏讓我成為啞巴,不過真是讓你失望了,我和藥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怎麼會聞不出半夏的氣味。以你的年紀是不會知道生半夏的毒性,一定是你身邊哪個惡奴出的主意。”
“十多年?”杜小杏像在看笑話一樣看我,“你如今連十三都還沒到,難不成你在娘胎裏就懂藥了?”既然事情已經敗露,她也不打算再演戲了,“而且你信不信,這藥是督主哥哥給我的。”
“是嗎?那我帶著這還沒倒完的茶水去問問督主。”
“這次是我失算,你要告狀便去告吧。不過下次我一定會讓督主哥哥親自賜你毒藥的。”杜小杏怒氣衝衝地離開了我的房間,隻是我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的話竟然會那麼快就應驗。
“督主哥哥?”我茫然地看著自己方才端著那碗茶水的手掌,“連城,你究竟是為誰設下了劫數?”
我從床尾角落的旅行包中翻出那個精致的小瓷盒,觸手冰涼,打開盒蓋後飄出的清香是那麼熟悉。回想半年前種種,如果當初在辛城就分道揚鑣,如果當初沒有朝這趟渾水邁出第一步,如果在第一天我就走偏了方向,沒有遇見就不會有開始。蓋上盒蓋,仿佛記憶也被封存,即便鼻尖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
包裏還有另一股濃烈的藥香,藥香源自紙包裏的那幾味藥材,我不禁想起了小景、小虎和師傅。
“這個你放著。”那時師傅塞了一把遠誌在我手中,說道,“為師知道你的將來不會拘泥在這座城中,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隻要你問心無愧。若你離開這湖州城,須記得常回來醫館,好在我這把老骨頭還硬朗,還能嘮叨你十年二十年。”
說時遲那時快,小虎突然抓了一把當歸放到我手裏,憨憨地笑道:“我和景哥也是。我們要繼承師傅的衣缽留在醫館,如果你哪天能夠回家,千萬別忘了回醫館看看。”
看著手中的藥,我忽的笑了:“行,到時我還會回來欺負你!”那一刻,雖是衝著小虎調侃,我卻將藥材小心包好,也把他們的話記在了心裏,因為我知道自己可能永遠都做不到。
申時末
傍晚給我送食的是海風,見到海風,我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海風,督主他有沒有懲罰你?”看到海風不甚利索的雙腿,才發現自己說的是廢話。
“沒怎麼樣,督主念在小姐的份上,隻是讓我麵壁思過了三天。”說完,他還不忘擠給我一個牽強而又憨厚的笑容。
對不起,害你遭了罪。我發現這次回來,好像就是來和所有人說“對不起”。
為了不讓海風受罪,我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飯菜,補充好體力以應對之後的變故。“海風,督主為什麼讓你來看著我?”
沒有覺察到我話裏的意思,海風順口便應道:“那隻怕我此時還在麵壁。”答完後,他才知道自己被我套了話,立馬解釋:“不是的,督主並沒有讓我看著小姐。”
說完,海風發現自己越說越不對,拍了自己兩下嘴巴。我卻調侃他:“海風,對你剛才的解釋,在我家鄉有句諺語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看著小芸被逗笑,海風委屈道:“就小姐還能笑得出來。”
“當然能,如果一個人不會笑,那她就活得太累了。”雖然這一番戲言讓海風暫時忘記了身上的傷,但我也沒有忘記初衷,“好了,我出去散散步,你也早些休息。反正如今沒有督主的允許,我也出不了廠,你就安心吧。”
“這……”海風猶豫了片刻,還是妥協了,“好吧,隻要小姐別亂走。”
明明自己在督主和脫脫大人身邊跟了許久,明明眼前的小姐總是給自己惹禍,但自己卻很喜歡和這“小”小姐在一起,因為她會和自己說笑話,也沒有一點主子的架子。甚至,她就像自己一個頑皮的妹妹。
靜池邊
靜池是西廠裏獨獨的好風景,之前落雪的時候,在池邊的亭子裏看雪景。衰淒而樸素的池邊雪景,甚至讓我有畫畫的衝動。不過此時無雪,我是為了那高高的假山而來,我不會爬樹,隻有借助腳下的假山才能俯瞰整個西廠和這京城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