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死後,紹顯帝追封“文肅”,史稱“文肅公”。對於這一明顯超出規格的諡號,滿朝文武雖有怨言,卻也不是不能接受,便由著皇帝去了。
曆朝曆代,除卻那些身居高位並受到皇帝恩寵的大臣,能夠被允許葬在京師或帝陵之外,其他官員若無旨意,都注重遵循\"反葬之禮\",即將屍體歸葬到原籍。
而林衍,是個例外。
他自小逃難,一生漂泊,無親無友,不記得來處,自老妻死後,亦稱自己無歸途
他將妻子葬在離西京不遠的方寸山上,隻因那裏有些漫山遍野的梨花樹。風一吹,梨花漫開,入目皆是悲
林衍生前曾對管家言明:“若我故去,務必讓我與梨娘在此合葬百年”
故此,他的墓,既不陪葬皇陵,亦不魂歸故裏。隻與老妻二人,躺在這方寸山中。
方寸山深夜
一人影自山腳下緩步而來
手中提著兩酒壇,信步走向那座新墳
等到了地方,也不在意規矩。隨意找了個平坦地方,席地而坐,將手中的酒壇打開,先在墳前倒了一杯,隨後一仰頭喝下,開口道:
“不曾想,你我二人,竟然是你先走一步”
“林益善啊林益善,你說說你這人,早跟你說過不要輕信那人,凡事多想想,給自己留點餘地,不要一條路走到黑,可你哪,滿腹才華,卻甘願守著都察院的牌子,數十載不變”
“你我兩人,也算相交數十載。你看不慣我汲汲營營,也曾笑我:“一子慢,滿盤皆落索”,送我出西京。可如今呢,你身赴黃泉,我人間百年。竟不知,你我二人誰更慘一點”
那人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什麼擇主而事,那也得是“得遇明主”,你再看看你,跟了個什麼玩意兒。乖僻邪繆,武斷專橫。”
“端的一副聖人麵孔,卻一肚子男盜女娼”
“也隻有你看不出來他那滿腦子的算計!因為什麼!就因為那點可憐的知遇之恩?林益善啊林益善,枉你還是都禦使”
“算了,我跟你講個什麼勁兒。若你還在,怕不是還會回我個:
“衍知他算計,卻也實在得他相助。一飲一啄,皆是因果。”
“你守著你那道,妄想勸人向善。卻不知,稍違逆那人一點,就落得個身死道消”
似不解氣般,那人起身對著墓碑破口大罵:
“害得老子大老遠回來,就為了趕上你的頭七,送你一程!”
“林益善,你就是這全天下最迂腐愚忠之人。白白糟踐了你那腦袋!”
那人喊完,像是被風傷了嗓子,嗚咽半晌,最終又坐在了墳前
天光破曉,身邊的酒壇也早已空了許久
老者也睜開了那雙略顯混濁的雙眼
好一會兒,伸手撫了撫麵前的墓碑,開口道:
“行了,我也該走了。要是被人看見,我這十惡不赦之人站在你這墓前,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下次吧,等下次,我再來看你……”
那人說話間緩慢起身
身子到底還是搖晃了一下
穩住身形對著那座新墳,俯身一拜
自此
故人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