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又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子,飲血王黨項羅刹就呆在方圓不到二十米的冰窖裏。它出不去,冰窖的窖口高得超出了它的蹦跳能力。它隻能沿著窖壁憤怒地奔跑,時不時地伸出前爪在冰牆上抓一把,抓出一道一道的深溝來。食物依然是活的,至少有半年是這樣。半年中差不多每個星期都有一次殊死的戰鬥。它撕咬著投下來的野獸——狼、豹子或者藏馬熊,從來沒有放棄在第一時間撲過去一擊致命的機會,有時候用牙,有時候用爪子。它的爪子不僅有力,而且越來越堅利了,因為它必須摳住光滑的冰石,無論它是平麵的,還是斜麵的。

半年以後,當飲血王黨項羅刹業已證明自己是一隻所向無敵的藏獒的時候,活物突然沒有了,饑餓成了它必須天天麵對的事情。送鬼人達赤一個星期才喂它一次,每一次他都會放下一根粗皮繩來,食物——一些爛羊肉或者爛牛肉就綁在皮繩的中間它撲咬不到的地方,它必須用牙咬住皮繩,用堅硬銳利的爪子摳住冰牆,一點一點地爬向食物。一吃到食物,皮繩就斷了,它會從冰牆上摔下來,摔得渾身骨頭疼。摔了兩三次之後它就學乖了,在吃到食物之前,它會把兩隻前爪深深地打進冰牆,然後一步一個坑窩地挪下來。這時候它已經不是藏獒,而是一隻其大無比的貓科動物了。依然是饑餓,按照飲血王黨項羅刹的正常食量,它每天至少應該吃掉十公斤鮮肉,但是它現在平均每天一兩肉都吃不到。餓極了它就吃自己的屎,就大口吞食用利牙切割下來的冰塊。它瘦了,打不起精神來了。但是它的陰冷和殘暴卻越來越有質量地裂變成了渾身的細胞,忿怒和仇恨就像定時炸彈一樣隨時都會爆發,蘊藏胸中的億萬支毒箭正待射出,射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

有一天,當送鬼人達赤又來給它喂食時,吃驚地發現,冰窖的窖口殘留著半截雪豹粗大的尾巴,朝下一看,看到飲血王黨項羅刹正在大口吃肉。他愣住了,這就是說,冰窖已經圈不住它了,它爬出冰窖,殺死一隻雪豹後又回去了。幸虧它沒有跑掉,它萬一跑掉了呢?第二天,送鬼人達赤把一隻用兩頭犛牛換來的荒山貓扔進了冰窖。飲血王黨項羅刹這時候一點也不餓,但它還是一躍而起,在對方還沒有明白應該往哪裏逃的時候,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脖子。荒山貓的肉沒有雪豹的肉好吃,它吃完了雪豹,才去對付有麻醉作用的荒山貓。送鬼人達赤在窖口等了一個星期,才等來它昏睡不醒的時刻。

這一年是藏曆鐵兔年,鐵兔年結束的時候,飲血王黨項羅刹出現在了石頭房子的門前。它被兩根粗鐵鏈子牢牢地拴著,就像一隻真正的看家狗那樣。它仍然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見不到帳房和羊群,見不到任何一隻同類、任何一個人,除了送鬼人達赤。它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延續著:一是忍受饑餓,二是忍受仇恨。饑餓可以通過吃肉來消除,可是仇恨呢?送鬼人達赤每天都在對它吼叫:“上阿媽的仇家,上阿媽的仇家。”這樣的吼叫讓飲血王黨項羅刹很快就明白:它的生活不在這裏,在上阿媽的仇家那裏。當生活和仇恨已經畫了等號的時候,上阿媽的仇家就成了仇恨的代名詞。

夏天到了,送鬼人達赤要帶著飲血王黨項羅刹去上阿媽草原了,突然聽說了岡日森格的事情,聽說了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事情。他大喜過望,立刻決定:暫時不去了,如果能就地複仇,就用不著去了。

送鬼人達赤走遍了西結古草原,終於找到了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帶著他們來到了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向自己的石頭房子,從飲血王黨項羅刹的脖子上解開了兩根粗鐵鏈子。飲血王黨項羅刹幾年來第一次看到除開送鬼人達赤以外的人,它瞪起血紅的眼睛,帶著裝滿草原的仇恨,迅雷霹靂般地奔跑過來。

七個上阿媽的孩子愣住了,驚駭無主地互相撕拽著,轉身就跑,邊跑邊扯開嗓子喊起來:“瑪哈噶喇奔森保,瑪哈噶喇奔森保。”

讓送鬼人達赤失望的是,一聽到這聲音,飲血王黨項羅刹就跑不動了,就不想咬人了。他知道這是老祖宗老天神專門用來對付藏獒的猛咒,便想到了藏醫喇嘛,覺得讓飲血王黨項羅刹吃了能夠消除人世牽掛的“十八老虎虛空丸”,也許“瑪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語就不起作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