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獒王岡日森格帶著大黑獒那日光顧這裏了。它的身體已經完全複原,無論是斷了的肋骨,還是爛了的胸脯和嘴臉,都跟從前沒什麼兩樣了。父親一見岡日森格就很緊張,橫擋在飲血王黨項羅刹麵前說:“快去看看你原來的主人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吧,別過來,千萬別過來。”飲血王黨項羅刹則憤恨地咆哮著——它已經可以像原來那樣咆哮了:這個差一點要了我的命的獅頭公獒,我一定要吃了它,吃了它。出乎意料的是,岡日森格顯得異常平靜,一點點仇恨的樣子也沒有,坦坦蕩蕩地坐到對方麵前,任憑對方又叫又罵,它隻取友善的眼神望過去。大黑獒那日則警惕地望著飲血王黨項羅刹,一副你隻要撲過來我就撲過去的樣子。

呆了一會兒岡日森格就要走了。它知道自己現在是獒王,獒王的責任是重大的,大部分時間應該和領地狗群呆在一起。父親和孩子們戀戀不舍地送它們離去,互相一再地抱著,親著,讓飲血王黨項羅刹看傻了眼,迷惑得暫時忘記了仇恨:原來人與狗的關係還有這樣的,我怎麼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它沒有咆哮,第一次望著兩隻同類遠去而沒有咆哮。

其實有一個更大的變化連飲血王黨項羅刹自己也沒有發現,那就是它沒有對著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撲咬。它是可以強掙著撲咬的,盡管速度和力量遠遠不及先前。可以撲咬而沒有撲咬,完全是無意識的從獸行到狗性的飛躍,是什麼法則起了作用,讓它在不自覺的狀態下完成了如此重要的一步?父親後來說,畢竟飲血王黨項羅刹是藏獒是狗,是狗就得按照狗的規律做狗,而不是按照野獸的規律做狗。

第二天岡日森格又來了,是一個人來的。它是來告訴父親:可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你要做些防備。它朝著遠方叫了幾聲,又朝著飲血王黨項羅刹叫了幾聲,然後就匆匆而去。父親知道它是來說事兒的,但沒搞明白它要說什麼事兒,愣怔了片刻就去給飲血王黨項羅刹喂食了。

這天父親熬了牛骨湯,湯裏加進去了幾塊肉,他覺得這樣的食物比炒麵糊糊和牛下水的肉糜更能使它盡快強壯起來。飲血王黨項羅刹狼吞虎咽地吃著。父親看到肉塊大了點,怕它受傷的喉嚨咽不下去,伸手從食盆裏拿起一塊肉,想給它撕碎,沒想到它張嘴就咬,毫不猶豫地把肉奪了回去。這是由送鬼人達赤培養起來的野獸的習性,進食的時候決不允許有任何幹擾,任何幹擾尤其是伸到它嘴邊的手,在它看來都是來跟它搶食的。父親的手背——這隻被它咬傷過的手再次被它的利牙劃破了,血頓時漫漶而下,流進了牛骨湯。但是父親並沒有放棄,父親的最大優點就是認準了的事情決不輕易放棄。他毫不妥協地再次伸出了手,拿起了那塊被它奪回食盆的肉。它的反應還是張嘴就咬,但是沒咬上,父親並沒有躲閃,但它就是沒咬上。是它的撕咬能力不靈了,還是它有意沒咬上?父親考慮著這個問題,用那隻血淋淋的手,把肉一點一點地撕下來,一點一點地喂它。它毫不客氣地吃著肉,吃到最後,奇跡突然發生了:它伸出了舌頭,舔了一下父親的傷口。父親以為它是貪饞那上麵的血,就說:“沒多少血你就別舔了。”但是它還在舔,舔幹了所有的血跡它還在舔。父親恍然明白了:它是在幫他療傷,是在懺悔。他激動地抱住它的頭說:“這就對了,你得學會感動,也得學會讓別人感動。你要學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西結古工作委員會的代理主任李尼瑪來了。他的到來讓父親明白了來去匆匆的岡日森格想要告訴他什麼。李尼瑪神情緊張地說:“送鬼人達赤來了,有人看見他出現在西結古。我跟幾個頭人商量了一下,準備把飲血王黨項羅刹處理掉,絕了這條禍根。”父親說:“那不行,那你們就先絕了我吧。”李尼瑪黑著臉說:“你要知道,一旦飲血王黨項羅刹回到送鬼人達赤手裏,複仇的怒火又會燒起來,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很可能又要逃來逃去,我們杜絕部落爭鬥,平息草原矛盾,化解仇恨的工作就不好開展了。”父親說:“我不會讓送鬼人達赤帶走的,我會好好看著它。”李尼瑪說:“你看不住,它咬死的首先是你。”父親喊起來:“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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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