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遠站在小巷巷口處,傾盆大雨從他身上穿過,偶爾的三兩行人也根本看不見他,隻有這一刻,他才真的如夢初醒,原來他隻剩一縷魂魄,在這天地間。
生前他在這裏站過多少時間,卻不敢再往前一步,現在,一切都不一樣,再也沒有那些無形的東西壓著他,不敢上前。
雨水順著瓦簷嘀嗒落下,在長著青苔的青石板上,墜開了花。
阿鬥倚著門板,環著手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男人,雖然他以為她並不知道他。這個男人,到底站在那裏做什麼?實驗一下靈魂會不會被雷劈嗎?
“阿鬥師姐,你在看什麼?”球縮在陰暗的角落裏,光伸著腦袋想看清阿鬥在看的東西,不過先天條件證明,他的脖子不能夠像孟婆的袖子那樣無限延伸。
“那個叫安慕遠的。”
“哦,他嘛。”
球吐了吐舌頭,想起了吳微,那個女人拿出畫像的時候,阿鬥和球都以為是安慕遠,除了那身裝扮,幾乎一模一樣,並且也符合那個神秘少女的說法,安慕遠已經死了。
隻是沒想那少女也弄錯了,安慕遠的前生根本不是那個憨傻的大將軍,吳微要找的那個人,根本沒有死,不過長得與前世完全不一樣,容易讓人忽略。
孟婆石還沒有下落,吳微說的那個神秘少女也沒有一點蹤跡,地府如今亂成一團,許多魂魄都隻被暫時鎮壓在牢籠中,不能投胎轉世。
而安慕遠,這個喝過孟婆湯卻不能投胎的鬼魂,被流放出地府,遊蕩人間。
阿鬥換了個站姿又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球:“你說,他是不是在醞釀什麼巨大的陰謀?”
球眨著大圓眼,幹笑道:“誰能把陰謀耍到你頭上啊。”不被你玩死就不錯了,球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阿鬥不高興了,“你看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什麼大惡人一樣,其實我特別純良,真的,你看我對你多好。”
球扭過腦袋,不忍看阿鬥那十分正直的眼神:每天晚上奴役我去引魂自己卻在旁邊窮指揮的那個……到底是誰,我認識嗎,我應該不認識。
球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我覺得安慕遠不是在醞釀陰謀,他應該是在醞釀怎麼告白。”球忽然想起某件事情。
阿鬥特別感興趣。
“你覺得他喜歡我?”
“應該是這樣,他沒死的時候,也經常在那裏偷看你。”
那時候球還以為他在打古董店什麼壞主意,想私底下教訓一下那個男人,不過後來球又發現,他看的一直是阿鬥,而且看得很專注,加上他沒有靠近古董店一步,久而久之,球也就沒再去管那個男人了。
現在想想,安慕遠死後還這樣惦記著阿鬥,應該隻有暗戀阿鬥這個原因了。
阿鬥看了看那個分外滄桑的男人,“你覺得他喜歡我哪裏?”
球立刻認真地回答:“應該是你的男子氣概。”
一隻沾水的掃把塞進了球口中。
阿鬥對於喜歡,或者說是愛情這個詞並不陌生,在大城市工作的那幾年中,她的耳邊經常能聽到這樣的字眼,痛不欲生或者歇斯底裏,阿鬥不止一次看過為了愛情而發狂的女人,很可怕。
同事說每個人都會經曆愛情這種東西,隻是早或晚的問題。可是愛情如果隻是一段經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放不下。
阿鬥真心覺得這種東西,很麻煩。
想了想,阿鬥拿起門邊的傘,正準備走出去時,眼角一道豔紅色的身影,讓她又放下傘。
紅色的長裙,黑色的長發,手中拿著畫卷的,沒有身份的神秘少女。
吳微的形容在腦海響起。
阿鬥微彎起嘴角。
長至腿間的黑發輕輕搖晃了一下,少女合起天青色的油紙傘,擱在門邊,踏進古董店。
黑紗鬥笠朦朧地遮住了她的麵容,少女將手中的畫卷放在櫃台上,青蔥玉指敲了敲桌麵,似是在提醒正在犯花癡的阿鬥一樣。
聲音冰寒。
“你就是那位畫鬼師老祖的後人?”
老祖?
阿鬥反複想了想,發現爺爺生前各種稱呼都有,就是沒有老祖這個外號,這樣說來,應該是更遠更遠的那個……老祖宗。
阿鬥瞬間想起了千年老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打量著這個看似年紀輕輕的少女,其實你已經幾千歲了吧,其實你認識我們老祖宗吧,其實你是回來報仇的對吧!阿門!
“姑娘怎麼稱呼?”
“……”
少女似乎緊緊地盯著阿鬥,用她黑紗下看不清的眼,如上帝的藝術品一樣的手掌,從胸口一晃而過,最後攤開在阿鬥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