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月的空氣冷颼颼的,天空晴朗而湛藍。從元旦開始起的大風徹底地將雲層給吹開。
新年的第三天。
伴隨著濃厚慶典氣氛和一元複始的肅穆,今年鄰裏間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氣氛。
我站在寒風中,冷眼看著當下新春開賣大特價人擠人的盛況,身子縮了縮。手上提著印有電氣用品店圖樣的袋子沙沙作響著。
『本來要用爸爸的計算機補印賀年卡,可是墨水用完了。』
快到午餐時間時,媽媽突然開口說道:
『幫我去買個東西吧,阿光。順便幫我買Patisserie
OPERA的檸檬派回來。』
真是的,我們峰岸家那台打印機也隻有新年的時候才會用不是嗎,那早就該把墨水買起來放著嘛。
而且竟然利用我最喜歡的東西引誘我出門,太卑鄙了。老太婆一定知道那間蛋糕店明天才開始營業,不知道的就隻有到了店門口才發現的我。(嗯,因為店太受歡迎了,就算店有開,至少也要排上一個多小時才買得到。)
托她的福,如今的我處在寒風中,而且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的家位在最近開始開發的新興住宅區。商店街很短,一下就逛完了。接著就隻有無盡延伸的斜坡而已。
又一陣強風吹來。
寒冷的風刮在我毫無防護的臉頰上。誰說今年是暖冬的,明明就冷得要命嘛。
咚咚,我用運動鞋鞋尖點擊著地板。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膝蓋已經能彎了。我把後腳跟用力地壓近地麵,一口氣衝向前。
熟悉的風景一一流過身邊,身體漸漸暖和起來。彷佛可以聽見強而快速的跳動和血液在四肢奔流的聲音。
『光大人明明也跑得很開心不是嗎!』
『其實你心裏還是很想跑吧?』
不願再憶起的聲音在我腦海裏響起。
那個女孩。
我可不想在新年一開始就想到那個跟我一樣叫作峰岸·光的少女。
「這次……才不一樣!」
我剛才不是在跑步。那是因為……對了,因為天氣超冷的,就隻是這樣而已。
我又加快了速度,才花了五分鍾左右就到家了。我的家很符合在市公所上班的父親的形象,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位於大廈的七樓。
我不自覺地看向陽台。
竟然看到讓人不可置信的畫麵。
看起來比天空更鮮豔的湛藍發絲隨風飄揚,那個人影還采出身子拚命揮著手。
「光大人,勇者大人~~~!!」
這就是那個我一點也不願想起的聲音的主人。
從異世界降臨、名為災難的女人,正漾著開朗無比的笑容大聲地呼喚我。
2
「妳為什麼會在我家?」
我穿過玄關高聲問道。
「勇者大人,什麼為什麼?」
眼前的對手其「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個性已經到了一個恐怖的境界。
「不要再叫我勇者大人,到底要我說幾次!」
「我是來做新年拜訪的。嗯,是叫作拜年嗎?」
笨公主一邊小心回應我的話,一邊拿出一個超大的包裹。與其說是包裹,其實是一個跟她身高差不多的大魚,魚的身上還纏了一圈包裝紙。
「……鯽魚嗎?」
「我聽說這是鮪魚耶!」
「神奈川縣並沒有新年互送鮪魚的習慣。不,我想全日本都不會有。」
「咦~我聽說鮪魚是一刻也停不下來的魚種,因為跟日本人的生活型態很像,所以才會這麼受大家歡迎。聽說托你們的福,鮪魚似乎在世界各地的海域中漸漸消失了喔。」
「那種生活方式也太可憐了吧。不對,你們國家來到日本不是也一個多月了?拜托你們,就算搜集情報也挑一下好不好?像這樣一知半解的反而讓人感覺更差。」
是的。
一個月前,日本上空突然出現了一座浮島國家,叫作天上國。
每幾年就會作一次次元異動,並在各個世界間流浪的這個特殊國家,這家夥就是來自那裏的公主。
而島上的動力來源竟然是魔法。天上國擁有高度先進的文明以及靈活柔軟的外交手腕,同時也是讓日本以及聯合國承認的國家,現在正飄在橫濱灣的上空。
雖然是這麼厲害的民族,不過這些家夥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就算再怎麼想讓日本人覺得親切,那也不必完全舍棄本名全部改成日本人的名字吧,而且參考的數據來源竟然還是體育新聞,實在是蠢到讓人無話可說了。」
我的憤怒結果又繞回到名字上去。
眼前這個抱著大魚、又被嚇到綠眸發白(總覺得這個用法怪怪的)的少女名字叫作峰岸·光,也就是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樣。
「我說你們啊,女王陛下叫作大聯盟的涼木·一郎,外交官是原足球選手仲田·英壽,再來公主是我的名字,簡直可笑到——」
「唉呀,阿光……」
我的連聲指責突然間被打斷了。
「你自己到外國一個月,難道就有自信可以徹底了解他們的風俗文化嗎?還真敢說啊!」
「媽……」
「光子,對不起喔。不要管阿光說什麼,來,一起吃午飯吧。」
媽媽笑著把笨蛋公主帶進家裏。
我不由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個會走路的人型災難怎麼會跟我的家人有來往呢!
我永遠忘不了聖誕節的那一天。
她以一身聖誕節服裝加上迷你裙的裝扮闖了進來,結果她的外型和心意居然非常對我媽的味。從那以後,家裏能讓我放鬆的地方就變得愈來愈小了。
才一走進客廳,我的煩惱指數又猛然飆升。
有個人正麵對著房間內純白的牆壁,坐在那裏動也不動。
幾乎接近黑色的深綠色頭顱正無力地垂著,而且還抱著膝蓋不知正在喃喃自語著什麼,這副模樣出現在一家和樂的大過年裏,說有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那、那是什麼?」
「什麼?她是我的護衛騎士仲山雅史呀。光大人不是還自己幫她取了一個昵稱叫權子嗎?」
笨公主暖和地窩在被爐裏,疑惑地歪著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為什麼這家夥大過年的一早就跑來放送陰沉光線!」
「啊,那是因為……」
公主還沒來得及說……
權子就先轉了過來……
「見不到他。」
她如此喃喃念著。
應該說是種呻吟。
「見不到他?他是誰?」
「我的勇者!」
權子的情緒又忽然飆到了頂點。聽說她是天上國的強者,不過情緒起伏這麼大的女生,直能在實戰中發揮作用嗎?這點還真的是滿讓人疑惑的。
「我、我還特地跑到勇者率領的軍團出賽的競技場,可是門卻關著。等了好久好久還是一個人也沒有。」
「妳說的競技場是指體育場?仲山的隊伍在靜岡吧?妳還跑到那種地方啊!」
「我就是去了,也買了新幹線的票,然後不知道要轉車,還在一個叫濱鬆的地方迷路了一個多小時。順帶一提,鰻魚茶泡飯還滿好吃的!」
「借我問一下,妳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呀?」
「昨天!」
她理直氣壯的回答,我則是頭痛得抱住了頭。
「我說啊,今天不是才三號嗎?元旦天皇杯結束之後,足球界除了高中生以外全部都在放年假喔!」
「是、是這樣嗎?」
她哀嚎了一聲,手中的劍鞘喀噠喀噠地作響。然後她用劍一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聽說日本人都是很拚命工作不休息的,想說勇者中的勇者應該更是不停地戰鬥才對啊!」
「不,這樣的話仲山會先掛掉。」
但是話說回來,妳心目中的日本人到底是怎麼樣的工作狂啊?我記得泡沫經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我真的好想見到他……」
權子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太可憐了,權子……」
笨公主兩手合握,抬頭看著自己的下屬。連她的眼睛也開始蓄積淚水。
「如果去拜托陛下的話,無論如何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不可以,公主殿下,這樣太添麻煩了。我隻是區區一名騎士,這種任性的小事情怎麼可以傳到陛下尊貴的耳朵呢?而且外交協商也不能這樣隨便拿來亂用。」
「可是,隻有我一個人能和跟我同名的勇者大人這麼要好……」
「一點都不好,我們真的一點都不要好喔!」
如果等J聯盟開始後再到練習場的話,雖說不一定能見得到麵,但是至少應該看得到人。不過我可沒這個義務告訴她。
而且還有一件事。
「那個不重要,妳應該沒有到處宣揚妳名字的由來吧?」
我比較在意這件事。
雖然我三年前在四百公尺比賽中刷新日本的紀錄,不過因為發生太多事情,所以我想把這一切都忘了。幸好四百公尺跟馬拉鬆、長跑接力相比,比較沒那麼受到注目,所以世人早就把我的事跡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絕對沒有。」
光子(因為我們兩個都叫作「光」,媽媽怕搞混所以取的。)用斬釘截鐵的表情保證著。
「如果這是勇者大人心中所願,那我就算被千刀萬剮也絕不說出去。」
「那~就好。」
我是不知道這家夥的誠信度怎麼樣,不過倒是挺清楚她異常頑固的個性。
在這一個月裏,為了要說服她改名字,我能說的都說了,不管是怒罵恐嚇、安撫誘拐,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她還是完全不為所動。
「咦,光子上鏡頭了。」
到目前為止都一直保持沉默的父親,用手指了指電視。因為媽媽超多話的關係,爸爸的存在感像影子一樣薄弱,不過他好歹也算是個一家之主。他的手裏總是握著電視和DVD放映機的遙控器,就算我們在旁邊乒乒乓乓吵到不行,爸爸還是依然氣定神閑地看著他的新春特別節目。
原來如此,屏幕上播出平常就看得很習慣的臉。電視機旁邊則是站著那個常出現在晚間新聞裏的熟悉女主角。也對,這家夥至少也是個皇族,所以也會出現在電視上接受訪問。
主持人一開始隻問政治相關事務和她們所用的魔法,可是最後卻……
『這麼說來,光公主名字的來源是?』
突然間了一個超級勁爆的問題。
『這是秘密。』
電視裏頭的公主用不同以往的神秘表情說道。
『絕對、絕絕對對不能說出去,我跟名字的本人約定過了,就算是死也不能說。』
『啊,是秘密呀。』
『對,已經約定過了。真的絕對~絕對不行,絕對,不可以說!』
我看向正在我麵前的笨公主。
笨公主滿臉笑意地看著我。好像小狗第一次學會握手後被主人誇獎似的,愉悅的笑容。
讓我也不禁微微地笑了出來。
我拿起放在被爐桌上的橘子,用力丟了過去。砰的一聲,那家夥白皙的鼻子被砸扁了。
「混、混蛋!你竟敢對殿下使用暴力!」
「為、為什麼生氣,我明明有遵守約定呀!」
「笨蛋!妳這麼一說反而更會讓別人在那邊亂猜!」
正大聲怒吼不止的我,後腦勺突然傳來一道啪的聲音,接著就感到劇烈的疼痛。
「阿光!不可以欺負女生!光子、權子,來,吃年菜了。」
老巫婆將當作凶器的拖鞋往旁邊一丟,然後就笑笑地開始上菜。媽,在妳心裏到底是把兒子擺在什麼位置啊?
「這個白色的東西真的好軟哦。」
「啊,公主殿下,會變長耶,變得好長!真的好奇妙喔!」
「啊,可是很好吃呢!」
異世界少女們興致勃勃地看著餐盤裏的菜,咕噥地說著。我看到她們拿筷子咚咚咚戳著年糕的樣子,不禁又怒火中燒。為什麼過年一大早就得讓這兩個家夥就跑來我家湊熱鬧啊。這個笨公主之前為了要見我,把學校的屋頂砸了一個洞,還造成不小的騷動。托她的福,害我現在在班上完全沒有立足之地,處境有夠艱辛的。
「我跟妳們說,那是一道每年都讓很多人死掉的日本傳統殺人料理!」
我非常嚴肅地說道,結果光子臉色發青,手上的筷子都掉了,而權子則是馬上擺出應戰姿勢。哼,嚐到苦頭了吧。
「阿光,不準再故意開那種惡劣的玩笑!」
媽媽的怒吼聲再度在我的耳邊炸開,啪!我的後腦又發出一道很響亮的聲音。
3
神社內香客絡繹不絕。
明明隻是個在車站旁的小小鎮守神社,可是周圍卻有很多像秋天祭典中才會出現的攤子,附近一堆和服打扮的女生和家人一起來,十分熱鬧。
「光大人、上村大人,那是什麼?像雲一樣軟軟的東西。」
「啊,那個呀,那個是一種叫作棉花糖的食物,特色就是非常的甜。」
「哦,如果比賽贏老板的話還可以再拿到一個耶。可是我不知道競技的規則……」
「那不是競技,那叫猜拳。布贏石頭,石頭贏剪刀……」
「哇,好多好漂亮的金色的東西,那是什麼寶石呀?閃亮的色澤好迷人!」
「那、那也是糖,叫作糖雕,是用砂糖下去熬煮才會有那種顏色的。」
「哦,那個我知道,是箭嘛!可是沒有弓的話不是一點用也沒有了嗎,為什麼沒有弓呀?」
「那個叫作避邪箭,是用來避邪的裝飾,不是用來作戰的。」
女生們不斷地問個不停,而上村仍是有禮地一一回答著。從來到神社開始就一直這樣,再這樣下去我看上村很有可能會因為解釋得太累而過勞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