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桌上,四個頭包青布帕子、腳纏人字形裹腿的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兩個人站起身來走了。
羅煌冷眼旁觀,隻當作沒有看見。
“二娃子呢?”
裴濤見二娃子不在桌上,伸頭四處尋找,羅煌朝門口院壩努努嘴。
院壩裏頭,二娃子正端著一碗帽兒頭,上邊堆著幾塊鹵牛肉,一邊吃著,一邊在聽幾個四川過來的告化兒唱川戲《歸正樓》裏邱元瑞的一段唱呢。
其中一個小告化看樣子不過六、七歲的樣子,瘦筋巴骨的,眼巴巴看著二娃子的飯碗,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一塊竹板:
那高樓住它做啥?蹲橋洞免得漏渣渣;
那牙床睡它做啥?打地鋪免得絆娃娃;
那高頭大馬騎它做啥?打狗棍拄遍千家;
那綾羅穿它做啥?穿襟襟掛綹綹自在瀟灑;
那嘎嘎(注2)吃它做啥?喝稀飯免得卡牙巴······
二娃子聽著熟悉的鄉音,看著眼前衣衫襤褸的鄉親,聽著那一句句悲涼、深沉、充滿無限辛酸憤世嫉俗唱詞,想到自己的情景,不禁悲從中來,忙忙的將手中的飯碗往小告化手裏送:“你吃!你吃!”
“慢著!慢著!”
又是那個堂館,如飛似的跑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髒兮兮的破瓢,一把搶過小告化手裏的碗,將碗裏的飯倒進瓢裏丟給小告化兒,轉身就走。
“狗東西,站到!”
二娃子勃然大怒,衝到堂館跟前就要動手!倒是那幫告化兒急忙上來攔住他,打躬作揖,說不盡的好話。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他們看得多了,一個破瓢真算不得什麼,要得罪了這飯館裏的人,立馬他們就得被趕走,到時,隻怕想吃口破瓢裏的飯都難了。
摸摸口袋,二娃子想找點什麼送給他們,無奈身無分文,正自惆悵,背後被人輕輕捅了一下,轉身一看卻是裴濤,手裏捏著一小塊銀子要遞給他呢。二娃子大喜,正待開口道謝,被那裴濤搖手攔住:
“別謝我,這是小舅舅給的,我口袋裏的銀子早給那白發老人交了飯錢了。”
二娃子將銀子交給那小告化兒,那幫告化兒喜出望外,千恩萬謝,一個稍大些的急急忙忙將小告化兒按到在地:
“快快,磕頭,謝謝公子爺!”
二娃子長歎一聲:
“我哪裏是什麼公子爺哦,脫去這身剛剛做的新衣,我連你們還不如呐,我連川戲都不會唱!”
裴濤拉二娃子走進飯館。
見到羅煌,二娃子還要客氣,羅煌擺擺手,笑道:
“莫說那麼多,吃飽沒有?沒吃飽趕緊說話,吃飽了馬上開路,前麵還有百多裏地呢。”
二娃子急忙回答:
“飽了!飽了!”
裴濤笑笑:
“我看也是,就沒吃飽,怕是氣也氣飽了!”
“吃好了?”胖嫂子在門口殷勤送客。
“多謝胖嫂,回來時還得叨擾。” 羅煌笑著回答。
“一路多加小心,那幺河裏最近好象不大穩便,最好是人多結伴而行。”胖嫂不敢多說,背後四道冷冷的目光叫她心寒。
“哈哈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胖嫂放心!”
注1帽兒頭:四川俗語,即滿滿堆尖的一碗飯。具體作法:先用兩個碗裝滿飯,然後將兩碗相對一扣,拿掉上麵的空碗,下麵的一碗飯滿滿的像頂帽子一樣,故名。
注2嘎嘎:四川俗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