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州縣衙。
客房裏,知縣於金輝與師爺正陪著十幾位本縣士紳敘話,那把總王飛熊、百戶毛安赫然在座。
向來,衙門裏見召均無好事,今日陣仗則更是不同,居然連把總、百戶都來了,不知又要出什麼“妖蛾子”?
眾士紳心中忐忑,隻把眼往裴老爺麵上瞅,見裴老爺麵不改色,一如既往地和於金輝談天說地,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一陣寒暄之後,於金輝清了清嗓子,客房裏頓時安靜下來,大家知道,父母官大人要說正題了。
“諸位,年前,朝廷按田賦年征加征稅銀的事,想必都有耳聞。然,本縣田土貧瘠、財政拮據,且連年又遭匪亂天災,百姓窮困不堪也是人所共知,要想從他們那兒拿到一文比登天還難。正當本官為稅銀之事一籌莫展之際,是誌先老弟急公好義、慷慨解囊,捐出了傳家之寶——價值不菲的一顆夜明珠。因而,這一,使本縣得以如期將稅銀上繳國庫,上不負朝庭重望;這二,也是解了本官燃眉之急,下惠及諸公和眾黎民百姓。誌先老弟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昭然日月,令我輩自愧不如。誌先老弟,請受我一拜。”說罷,於金輝站起身來,向裴老爺深深一揖。
裴老爺急忙上前一步,雙手扶住於金輝:
“老父台繆讚了!鄙人乃烈州子民,為家鄉父老盡點薄力理所當然,當不得如此、當不得如此。”
在座眾人也紛紛站起身來,一時讚歎之聲不絕於耳。
眾人心中明白,要不是裴老爺的那顆珠子,自己頭上還不知要被他宰上多少刀!
那毛安嘴裏雖也在附和於金輝,心裏卻在恨恨罵道:老狐狸假公濟私!一顆夜明珠價值連城,加征稅銀所需不過十之一、二,除去我等分到的一成,其餘的均被你中飽私囊,卻還在這兒裝模作樣,真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任大先生將手中折扇一收,對著裴老爺一伸大拇指:
“老兄,你是這個。兄弟不才,今後要以你為表率,也學學一個樣子。”
裴老爺謙恭一禮,心想,任半街,你話說早了,待會就有你好瞧的!原來,這位胖乎乎的半百老頭就是任小毛的老子,人稱“任半街”的商行頭子任天城——因他所住的小北門那條商貿街上有一半的店鋪都是他家的,故人們這麼叫他。
於金輝大喜:
“好、好、好!有任公這句話,本縣算是放心了!”
眾人心中卻“硌磴”了一下。
“諸位,”於金輝繼續說道,“去年春夏淫雨傷稼,田地顆粒無收。就是這烈州城,也被那肆虐的山洪衝毀過半,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而今,幸賴諸公努力,好不容易將災民安頓了下來,勉強有一個篾席棚安身,可眼看今年雨季又將至,倘山洪再次肆虐,我等前期努力必將毀於一旦,卻如何是好?”
烈州城地處高山盆地,一條廣潤河由西至東穿城而過,夏季,四周山上洶湧而下的洪水全靠它排瀉,其喧囂澎湃之勢,叫人看了心驚膽戰。而城西頭河中,一個形似獅頭的小山堵在河的正中,河水在此遇阻,一個急轉衝向兩邊,故此,因排行不暢,雨水稍大一些,河水必漫城而過,烈州城幾乎年年受災。
“這個,老父台憂國憂民之心令人慨歎。”師爺接過話來,“要說這治水之道,不外乎是疏和堵兩字,若諸公能齊心協力,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話說至此,便是再笨的人也知會了其中的含意。一位年紀六十歲左右、滿麵麻點、身著藍綢長袍的圓臉老者站了起來:
“胡師爺說的是。依我看,那城西河中的“獅子頭”便是年年水患的禍根,若能鏟平它,倒是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嗯,老朽雖不才,向善之心還是有的,我願捐銀五十兩,聊表寸心。”
說這話的,是專做生漆和桐油買賣的花老爺,他心想,鏟平一個獅子頭才多大個事,百把人幹上幾個月,有幾百兩銀子足也,自個兒一下便認捐了五十兩,應該是不錯。說畢,坐了下去,左顧右盼,臉有得色。
其餘十多位心中也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獅子大開口,破財免災吧,且先度過這一關。便紛紛自報認捐數目,有人認三、五十兩,也有人認七、八十兩,加起來差不多近千兩。
奇怪,一陣熱鬧過後,父母官大人臉上不見一絲喜色,胡師爺也是抱著水煙袋不再抬頭。再看那兩位把總、百戶老爺,更是在一旁微微冷笑!
士紳們不解,齊齊把眼望向裴老爺。裴老爺站起身來,要過捐款賬薄便要向上寫,卻被那於金輝伸手攔住:
“誌先,你連傳家之寶都已捐出,這會兒還寫些什麼!”
說畢,拿過賬簿扔給師爺:
“寫,於金輝捐上三年俸祿及白銀兩千兩。”
眾人一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兩位軍爺也要過賬簿,各自寫上捐白銀三千兩!
士紳們目瞪口呆,不知道唱的是哪出戲,不過,心中都已明白,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胡師爺慢悠悠吸了一口煙,將水煙袋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說道:
“諸位,鏟平獅子頭,是否便能根除烈州城的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