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流亂世轉,劣酒怎堪醉(1 / 3)

成王駕崩天下驚,北燕這個龐然大物好像突然從無盡的夢魘中掙脫了枷鎖,睜開了冷厲的枷鎖,抖動著身軀探出了利爪。

沒有成王晵的成國,草芥爾。一茬麥子熟了,沉甸甸的麥穗惹人眼紅,正是收割的好時節。似乎是永遠踏不出的輪回,胡人就像是懸在中原頭上的鐮刀,割了一茬又一茬,而大河滋潤出的這方沃土似乎有著永遠生機勃勃的魔力,每次都能在絕境中重生,從戰火的灰燼裏爬上王座。

天有九道,地有九州。天有九部八紀,地有九州八柱。中原位在其中,天下必爭之地。

帝崩,天下縞素,禁一應嫁娶玩樂事宜。

紅翎快騎一夜千裏,跑死了幾匹寶馬,噠噠噠衝進了臨安縣城。

“哀詔!哀詔!成王陛下駕崩啦!”剛跑進城門抽搐的駿馬就摔倒在地口吐白沫,很快咽了氣。紅翎信使不顧跌斷的胳膊,一路滾爬跑進了嚴府。

“請嗣皇帝火速趕回京畿登基即位。”信使跪在太孫麵前,衣服狼狽淩亂,遍體血痕。

旁邊罄王一眼掃來,牙咬地咯吱咯吱響。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好些天都隻顧著逗弄嚴小妹的歆王也猛地變了臉色。

“為什麼沒收到一點消息?”三人心裏都閃過這一想法。

歆王站在嚴家門後,看著太孫和罄王的車架消失在視線中,狠狠捏了把門框。“到底……發生了什麼?”

歆王一生最恨是事情脫離自己的預料和掌控,這讓背地裏以布局謹慎擅於人心自鳴得意的他感到一種世界逐漸滑入深淵的恐懼。

歆王眼中湧起壓抑太久的暴虐,閉上眼站了很久,狠狠地揮下了手臂,幾道黑影從陰影中閃出,跪在這個年輕的歆王背後,像是膜拜一位神祗。

歆王輕言細語交待了幾句話,緩緩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瞳孔倒映著世界,隻有深邃的平靜。

馬踏林間風急。龐大的陰影在空中盤旋尖唳。

有什麼在黑暗中悄然靠近。

刺入瞳孔的弩箭輕易地撬開頭骨,火光下的驚恐是罄王最後的表情。

人仰馬嘶的紛亂後,夜幕洗去了一切真相。

數日,太孫未到京畿,眾大臣血書諫,控訴太孫殺弟。

皇位傳承事,按禮法例,立嫡以長,立庶以賢。若非嫡長孫罄王年幼,成王老病,則必定是要立罄王為皇儲。長孫頗有戰功,得成王垂青力排眾議才登上了皇儲的顯赫地位,但非嫡身份終究是一根無所擺脫的困龍索。如今竟棄人倫道德於不顧,在自己已經能穩穩踏上皇位時還痛下辣手誅殺皇弟,如此暴虐無情之人,已不配作為皇族一員,簡直是成國之恥,實為朝臣儒生所不能忍。“此人若登上帝位,朝堂能有一日平息耶?天下必有血光之災,血光之災啊。”太史局司天監監正在成王靈柩前慟哭上諫。

太孫於轎中聽聞朝中亂象,沉默良久,神色複雜地回頭看向了嚴翡莊,似乎看到那個懦弱可憐的親弟弟張開了遮天的黑翼,正在向他齜牙咧嘴地挑釁。

太孫棄轎,策馬狂奔,數日後入成國安北軍大帳,舉軍歡慶。

感覺著軍帳中那熟悉的氣息,太孫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天生就該是一個將軍而不是翁翁那樣的偉大皇帝。

弟弟你的手段如此毒辣,倒真是有大爹爹幾分風範啊。可……這就是對的麼?就是……帝王之家……注定的悲哀麼?

成國三十年,成王晵賓天,罄王隨後辭世,大太監姚安於乾心殿宣讀成王遺詔,次日自縊殉死。歆王去王位,登基為帝。

“後賢皇孫桓。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

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見監者即先釋放複職。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齋蘸工作采買等項不經勞民之事悉皆停止。於戲!孫以繼誌述事並善為孝,臣以將順匡救兩盡為忠。尚體至懷,用欽未命,詔告天下,鹹使聞之。”

乾心殿以黑色玄石為基,青金石為台,金絲楠木為柱,鮫油長明,莊嚴堂皇。

《石雅》有言:“青金石色相如天,或複金屑散亂,光輝燦爛,若眾星麗於天也。”

成桓王一步步穩健地踏上乾心殿的黑色玄石,踏過九龍盤,踏過青金石的高台,站在禦座之前深吸了一口氣,正冠一禮,轉身坐下。

“奉天承運,孤幸為我大成開國太祖第一代孫,必不辜成國大統,當開萬世太平。”“賀成王即位,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九拜之後成大禮。

桓王坐在禦座之上,目光飄向了腳下的壯麗河山。以後,吾不再是歆王,而是我成國帝桓。

姚安終是沒有負了朕。

那小太監姚安一直是太子的人,自然就是太孫的人,也一直盡到了作為太孫的人要做的一切,不管是打探消息還是在成王麵前攻訐三王子都做得非常出色。

可其實,他很久前剛進宮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卻是二王子。

桓王年幼,日複一日呆在死板的宮中索然無味,一日見一小太監偷偷躲在花叢中哭泣,便偷偷換了衣服裝作夷人質子上前搭訕。姚安很快就對這個“夷人小部落的質子”充滿了欽佩和感激。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貴人不管是詩詞歌賦還是曲藝雜談都信手拈來,而且還非常了解天下風聞。他口中的那些俠客故事引人入勝,令人欲罷不能;他口中那個天下,風雲變幻華麗地不像人間。他保護過自己,麵對侍衛的皮鞭麵不改色,他能夠祛除自己的厄運,讓自己成為小太監裏的紅人。

然後,有一天,他,消失了。

後來再見,他已是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的歆王。

孤獨地像神一樣的歆王。

他想為他做些什麼,哪怕付出生命,哪怕……是把自己投入黑暗的地獄。

歆王身份尷尬,難入大統。小太監知道了這些,但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歆王居然突然偷偷聯係了他,小太監很高興,終於,終於能為他做些事了。

很快,小太監成了太子身邊的紅人。針對三王子是為了博取太子歡心,也是因為歆王的指意:

時常誣陷一個人,即使不信,久而久之也會懷疑,而總誣陷別人的人毫無疑問品格也不佳。

而後得成王挑選,小太監又成了成王的釘子,釘在了大太監福大貴的身邊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福大貴是隨成王起事的老人,成國開國後自願淨身進宮服侍成王,事實證明他的選擇並不是錯誤的,此後數年,昔日成王身邊的老人一個一個消失了,隻剩下了他。但……成王終究不放心,成王想將一個幹幹淨淨的天下交給子孫。福大貴雖然還算耿直,但他的家族卻有著其他的想法,貪汙銀兩不計其數,成王,怎會留手?

福大貴死,小太監的地位更進一步,領內衛暗旗,直接聽任於成王。

那一次亭間成王的賜罰,漸漸讓一種狂躁的情緒代替了畏懼,沒有成王的宮殿多美啊,就像當年蹲在花叢下看著王爺言語間揮斥天下時一樣溫暖。

成王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小太監看在眼裏,終於忍不住違背了一次王爺的意願,將手中拂塵狠狠揮下。

弑君之後,小太監並沒有獲得想象中的溫暖,反而感覺被更濃厚的黑暗包圍了,好像有無數幽魂在周圍竊竊私語。

是了,我打亂了王爺的計劃,怎麼辦,怎麼辦,印璽,對!印璽!。姚安從成王瘦小可笑的屍體上翻出了溫潤的西湯天子印綬,奔向了禦書房。

“王爺來世再見,小安子這就去了,您放心吧,這天下再無人能阻撓您的腳步,您一定會成為這天下最最偉大的君王。”

姚安自縊於帝陵。

…………

官員散去,嚴妃從**而來。

“我……可以再求你一件事麼,最後一件。”嚴妃雙目無神,麵含愧疚。

桓王沒有回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