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的花期很短暫,一般四月底就凋謝了。
永桜禦所旁盛開的紅櫻卻依舊如血一般鮮豔。
天霧隴看過葉驚蟄的葬禮,月族人請了很多外國的使者。
藤原時堯在櫻島的地位大概和葉驚蟄差不多,可源流螢沒有這麼做。
所以天霧隴知道這場宏大的葬禮大概是給自己這個唯一的吊唁人準備的。
老人穿著一襲肅穆的黑衣,拄著收縮的黃金釣竿獨自一人登上禦所的天梯。
他登上天梯的步伐很穩,一路上沒有香燭沒有紙錢也沒有哀悼的挽歌。
冰冷而荒蕪的囚籠被改造成了血腥的刑場。
等待他的隻有刀、劍和無聲的風。
源流螢獨自一人坐在肅穆的棺槨之上。
他穿著鑲著金邊的黑色和服,腰間別著空蕩蕩的刀鞘,寡淡而普通的臉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源流螢摩挲著那枚形如神櫻的古墳玉,驚心動魄的紫暈從他的指縫溢出。
天也是黑的,隻有櫻花紅豔得有些晃眼。
祭奠的老人嘶啞著說道,“陛下呢?”
源流螢沒有回答天霧隴的問題,他隻是鬆開攥著的古墳玉。
“我原本隻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我說你們這一代人……真是愚忠得有些可憐。”源流螢輕聲說道。
“會長,最後一次了……”他歎了一口氣。
“歸順、或者死亡。”
天霧隴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將手中的金色釣竿收回儲晶之中,然後緘默地看著眼前陰翳的將軍失去眸中最後一絲溫度。
在看到源流螢的瞬間,天霧隴就已經知道這位從來都謹小慎微的幕府將軍所仰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上了岸的魚馬上就會成為刀俎中的魚肉。
天霧隴知道自己此去將會是必死無疑,但他必須這麼做。
天霧隴從一出生就被灌輸藤原家至高無上的地位。
末日時代的災難被天皇終結,而藤原家僭越的曆史被勝利者一筆消去。
他的生命是天皇的恩賜,也是需要付諸一生償還的恩情債。
數百年的信仰早已經浸入天霧隴的血液,也鐫入他的白骨,於是維護皇家的光輝在他看來便是永恒的忠誠與義理。
如若不然,天霧隴將會永生永世陷入不忠與怯懦的羞恥之中。
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愚忠而偏執的老人凝望著卑劣而反叛的將軍。
“嗬。”源流螢站起身下,整個棺槨在刹那間被震碎。
天霧隴看著藤原時堯腐朽的屍體瞳孔緊縮。
在那堆不堪入目的碎骨中插著一把名為且停的武士刀。
“你怎麼敢?”天霧隴目眥欲裂。
“我怎麼敢?”源流螢陰冷地反問。
他拔起且停,藤原時堯的腐屍在刹那間被黑影湮滅,在死寂的刀光下,整個永桜禦所被攔腰截斷。
半個禦所在下一瞬化為了無數塊碎石從高處隕落,整個永桜城在下一場毀天滅地的流星雨。
“你在做什麼?你明明可以隻針對我的!”天霧隴的雙眼布滿了可怖的血絲。
“永桜需要對你的選擇做出必要的犧牲,而現在反悔已經遲了。”源流螢陰冷地說道。
似乎是很享受天霧隴的表情,源流螢又用刀尖碾了碾滿地的黑色齏粉。
且停劃過焦黑的土壤狠狠地砸在天霧隴蒼老身軀上。
一道燦爛的白光閃過,巨大的堅硬骸骨突然覆上老人的軀體。
那是巨骨龍魚的軀殼。
刀骨共振,巨大的反作用力將毫無準備的源流螢震飛,源流螢從殘垣斷壁中狼狽不堪地爬起。
他華貴的衣衫沾滿了灰塵,臉頰上連一滴血都沒有。
可這……已經是天霧隴、一個沒有領域的九階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墳。
……
刹那間滿樹枝椏的紅櫻飄落,像是刀下淌的血。
滿地落紅,紅櫻覆蓋著肮髒的塵土。
森冷的骸骨如同形同虛設般,因為血液正在從老人的軀體中殘忍地剝離。
源流螢並沒有動用太大的力量,因為他再癲狂,也知道兩人的戰場在什麼地方。
紛紛揚揚之中,源流螢冷漠地看向將死的老人。
濕漉漉的淤泥沒過天霧隴佝僂的身子,源流螢為他蓋了一座墳。
天空支離又破碎,像是漲了潮的海,於是下起了簌簌不停的雨。
淅淅瀝瀝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垂死老人最後裸露的青紫的臉龐上。
他龜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像是如魚得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