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霸槽說:你幹啥哩?

狗尿苔說:你頭發把眼睛擋住了。

霸槽把蜘蛛放開了,理好了頭發,卻久久地看著狗尿苔,說:你告訴我,怎麼你就能聞到那種氣味,聞到那種氣味了你有啥感覺?

狗尿苔說:我感覺我爹就來了。

霸槽說:你爹?你知道你爹?!

狗尿苔說:不知道。

霸槽說:我也不知道。聽說蠶婆去鎮上趕集,趕集回來就抱回了你,是別人在鎮上把你送給了蠶婆的還是蠶婆在回來的路上撿到的,我不知道。

就是霸槽說了這一段話,狗尿苔更加喜歡了霸槽,霸槽還關心他,因為村子裏的人從來沒給他說過這種話,連婆也說他是從河裏用笊籬撈的,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隻有霸槽說出他是婆抱來的。

狗尿苔常常要想到爺爺,在批鬥婆的會上,他們說爺爺在台灣,是國民黨軍官,但台灣在哪兒,國民黨軍官又是什麼,他無法想象出爺爺長著的模樣。他也想到父母,父母應該是誰呢,州河上下,他去過洛鎮,也去過下河灣村和東川村,洛鎮上的人和下河灣村東川村的人差不多的,那自己的父母會是哪種人呢?狗尿苔偶然有過一個想法,自己的父親千萬不要像守燈那樣,守燈出身不好,長得那麼又高又瘦,他不喜歡,他希望如果像霸槽那樣就好了,至於母親呢,像著誰好呢,不要像麵魚兒老婆那樣囉嗦,也不要像禿子金媳婦那樣說話占地方,天布的媳婦性子好,但是爛眼子,應該是像戴花,他覺得戴花長得細皮嫩肉,又總是笑嗬嗬的。

狗尿苔從此愛去找霸槽,但霸槽的脾氣他摸不透,有時見了他,揪著他的耳朵誇他的耳朵軟得像棉花,又說又笑,有時卻燥了,不讓他廝跟。他看見霸槽在收拾著釘鞋的箱子,他說:你真的要去釘鞋嗎?霸槽說:不釘鞋誰給我零花錢呀?他說:是去住那小木屋?霸槽說:那蓋小木屋幹啥?他說:那我跟你去。霸槽說:你是我尾巴呀?他說:我給你跑小腳路。霸槽扛了釘鞋箱子到公路邊的小木屋去,他就不遠不近地廝跟,直到霸槽拾起一個土疙瘩砸在他腳前,土疙瘩開了一朵花,他仍不走。霸槽說:熱蘿卜粘在狗牙上甩不掉了?!他說:我就要粘你。霸槽這才笑了,說:好好好,那你尋火去!

古爐村的男人都吃煙,霸槽也吃煙,別人吃煙都用旱煙鍋,霸槽是用紙搓煙卷兒。霸槽讓他去尋火,他卻不樂意去。他不樂意去是因為他要跟霸槽去小木屋呀,如果回家去取火柴,婆肯定又不讓他出去瘋跑了,而且,他家的火柴他不願意拿出來。但是,霸槽問他為啥不樂意去尋火,他沒有說真正的原因,他說:跑別的小腳路可以,尋火我不去。霸槽說:我的話你不聽?!他賴著說:你在村裏誰的話都不聽,我學你呀!霸槽說:你得聽我的!我告訴你,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貧下中農,誰也不能把我怎麼樣,你出身不好,你就得順聽順說。讓你去尋火,是指教你哩,以後出門除了給人跑個小腳路,你應該隨身帶上火,誰要吃煙了你就把火遞上,他誰再見不得你也沒話說你了。

狗尿苔卻說:我是專門給人拿火的?!

霸槽看著狗尿苔的神情,一下子燥了,罵道:你毬不懂!

霸槽罵狗尿苔,狗尿苔又不敢了吭聲,霸槽給他講,出門帶火有啥丟人的,你個國民黨軍官的殘渣餘孽,是個蒼蠅還嫌廁所裏不衛生?何況這隻是讓你出門帶火。你知道嗎,最早最早的時候,火對人很要緊,原始部落,你不曉得啥是原始部落,就是開始有人的那陣起,原始部落裏是派重要的人才去守火的。

狗尿苔說:我能在古爐村裏重要?

這讓狗尿苔十分得意了,他覺得霸槽就是和別人不一樣,這個建議好。第二天起,他出門就開始了帶火柴,不管在村巷中,還是在地裏幹活,哪裏人多他便到哪裏去,觀察著誰可能要吃煙,每每誰剛在煙袋鍋上裝煙末,他就去把火點上了。以至後來,大家出門都不帶火,想吃煙了,喊:狗尿苔,火呢?!狗尿苔隨叫隨到,甚至別人還沒有吃煙的意思,他要說:咋都不吃煙呢?但是,火柴在懷裏揣久了,火柴盒子常常就爛了,擦火的磷麵也磨掉了磷,怎麼擦也擦不著。再後來,他竟然掌握了技巧,壓根不用鱗片了,隻將火柴棒塞到耳朵裏暖一暖,再取出來,在牆上,甚至鞋底,猛地那麼一劃,火柴就著起來。別人要問這是啥竅道兒,他不肯教,雙手摭著火焰,火焰像青蛙的小心髒,撲閃撲閃去送到需要火的人麵前。再再往後,他又不把火柴裝在身上了,覺得火柴是婆掏錢買的,不能太浪費,他就在家裏搓火繩,出門把點著的火繩帶上。火繩是用包穀纓子搓的,狗尿苔一有空便搓自家的包穀纓子,自家的包穀纓子搓完了,又去別人家討要,搓出的火繩就一條一條垂吊在簷牆的木橛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