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弘杉倚在床頭,看著窗外如水的月色,拿出一根香煙點燃。
白色的煙霧繚繞,蔣弘杉深深吸了一口。
下午從咖啡屋出來以後,他同莫裏斯拜訪了正在海德堡訪學的英國曆史學家特納·卡特利奇教授,對方一人獨居,蔣弘杉與莫裏斯去時,他正在收拾行李,不日便要回到祖國去了。
看到他們,卡特利奇教授十分熱情,臨別時還將自己最新的著作贈予他們二人。
蔣弘杉翻看了幾頁,沒想到這竟是一本天馬行空的幻想小說,設定應是參考了剛剛在歐洲大陸結束的戰爭,兩名敵對陣營的士兵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中相遇,從互相仇視到最後結伴回家,他們遭遇了一係列驚奇的曆險。
也許是因為印象過於深刻,當晚,蔣弘杉就夢到了書中的情景,主角有著與他一模一樣的相貌,披星戴月艱難徒步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蔣弘杉反複回憶著夢的內容,突然感到胃部一陣痙攣,嘴中幹澀異常。想起故鄉家人,如此美好的月夜也變得令人難以下咽了。
掐滅煙頭,蔣弘杉拿起擱在床頭的水杯下樓。
低低的絮語混著昏黃的燈光傳來。
蔣弘杉停下腳步,客廳裏,格林貝格夫婦背對著他依偎在壁爐前的沙發上。
“對不起,琳娜,讓你和孩子們……”
“噓——”格林貝格夫人輕輕打斷丈夫的話語,“不要再自責了。”
“但是,”格林貝格先生欲言又止。
“會有辦法的。”格林貝格夫人說著,起身輕輕吻了吻丈夫的額頭,“而且,你其實也沒有瞞著我,我默認了..….”
“不,琳娜。”格林貝格先生打斷妻子的安慰,他搖搖頭頹然道:“我清楚這樣做會有危險,但還是存了一絲僥幸心理。”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沃爾特。”格林貝格夫人輕柔的撫摸著丈夫的側臉,她柔聲道:“當務之急是,找出誰是告密者。你心裏有懷疑對象嗎?”
格林貝格先生搖搖頭,“辛克萊把通知拿給我的當天,我去找了安德烈,他也毫無頭緒。”
格林貝格夫人聞言眉頭微蹙,格林貝格先生接著說:“安德烈還說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懷疑他的學生。”
“但在沒有找出一個結果之前,我希望你們能,暫時停下來。”格林貝格夫人沉吟片刻,有些嚴肅的提議道。
格林貝格先生聞言一愣,他看著妻子,“我以為你會讓我不要再做這麼危險而又無用的事情。”
格林貝格夫人輕笑,她轉身重新躺回到丈夫懷中。
“如果這樣,那我也不會在這裏了……”
一聲長長的喟歎過後,格林貝格夫婦都不再言語,他們安靜的彼此依偎著,隻有燈影搖搖擺擺。
蔣弘杉雖然無意偷窺,但還是將這一幕映入腦海,他靠在牆壁上,回想起不久前那次被動參與的家庭會議,原本因應付入學考試而退居其次的記憶漸漸回籠,雖然時至今日,蔣弘杉仍舊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聯係那日父子二人的對話,他還是能推斷個八九不離十。隻是,作為一個剛剛入住沒多久的外來客,他又能做些什麼?
蔣弘杉思索著,手指無意識的在腿側輕輕敲打。直到客廳的燈光漸漸暗去,他才轉身回到二樓。
走道的燈不知何時被打開了,蔣弘杉抬眼,看見辛克萊正穿著條紋睡衣站在門邊,對方許是剛剛起夜,半截上衣擺還別在睡褲裏,見到蔣弘杉,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蔣弘杉也愣了,此刻的辛克萊猶如希臘神話中俊美的恩底彌翁,褪去白日裏的冷淡,他領口略低露出精致的鎖骨,金發柔順的搭在脖頸,眼波朦朧間有明亮的燈光倒映其中。
“我……”
四目對視,蔣弘杉正欲張口解釋一下自己為何深夜還在樓梯間晃悠,剛冒出一個音節,就見辛克萊仿佛驚醒般,轉頭錯開了蔣弘杉的目光,他咕囔了句什麼,接著便轉身走進了臥室。
一聲輕響後,蔣弘杉看著緊閉的房門,默默將要說的話吞回肚中,他忍不住勾起一絲包容的微笑,方才他說的,是晚安吧。
陽光透光窗簾,映照出空氣中跳躍浮動的微塵。
辛克萊睜開雙眼,直愣愣的望著屋頂上斑駁的牆皮,片刻,他才完全醒過來。對麵床上的赫爾曼正敞著肚皮睡得正歡,辛克萊起身,為他掩好被子,剛準備走出臥室,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粗魯的敲門聲。
正在樓下打掃灶台的格林貝格夫人猛地停下手裏的動作,她目光惶然的望向正坐在餐桌旁的丈夫,對方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後起身打開房門。
同一時刻,剛剛出門的蔣弘杉正站在街邊,眼見著一隊不速之客闖入格林貝格一家。蔣弘杉頓了頓,轉身奔回家裏,剛衝到門口,就見辛克萊穿著睡衣,光腳擋在格林貝格先生身前,與對麵製服筆挺,軍靴鋥亮的帝國警察相比,顯得格外慌亂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