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無瀾,我輕輕歎了口氣,將心中的惆悵深深咽下。明明已經是男兒身,卻還是掩不住十八年深入骨子的女兒心啊,不然,昨夜那夢,又怎麼解釋呢?
春夢啊,我輕輕笑笑,手裏的《宥下政要》一扔,啪嗒一下落在花梨木精雕的書桌上。站起身來,對上大開的窗外飛蝶繚繞明黃小花片片搖曳的美景,自心底無聲嘲諷:妖精?還真是勾人的妖精。
睫毛輕眨,望向遠處的蒼翠遠山,勾了勾嘴角。
叮當叮當的聲音傳來,片刻便近至院前,卻在門口停下了。
我微微一笑,朝著門外喊道:“大師兄總是這樣,我這心怡閣又不是什麼緊要地方,自來都是不避諱你們的。”
叮當叮當的聲音又響起,這次越發的清晰。門外一黑影閃過,長發如瀑,用一條玄色發帶高高豎起,長身玉立,腰身掛著柄青色長劍。劍鞘樸素異常毫無裝飾,隻劍柄尾端綴著條黑絲穗子,穗子尾端顆顆小指指甲蓋大小的琉璃小球叮當作響。
“稀客呀稀客。”我高興的一拍手,對著來人說道:“從來都是我去尋你的,今天這是什麼風把大師兄都吹來了?”
他已經站定,離著我站立的書房有一段距離。他抬起臉,雙目明亮,定定的看著我。
“怎麼不進來?”我側頭看著開著的房門方向,笑著說:“師兄師弟們隻有大師兄有這麼多講究,這要是放在念奇身上,他不把我這房門踢了就罷了,就算是二師兄從來也是直接進來的。”
“總該有些忌諱。”他聲音清冷,仿佛含著萬年的寒冰。
我微笑不語,大師兄從來都是這樣。冷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平日裏問他十句他能答你一句就算不錯了,更別提向今日這樣主動的來尋我了。
我的目光放在他劍上綴著的黑絲琉璃穗上,笑的越發溫柔。
他的劍,從來都是不掛東西的。年前他生辰,我精心準備了數十顆琉璃珠,雖然不值錢,卻是我從師傅那磨了好久才終於磨來的。晚間對著燭光,一絲一絲仔細著穿了進去。那黑絲,看起來也是極其普通,但那是我從二師兄那求來的,傳說中天玄蠶絲,水火不怕。
做穗子我可不會,隻得跟著三師姐學了好久才算是自己完成了還算滿意的作品。他生辰那天晚間,我親手送了過去,執了黑絲琉璃穗要為他親手係上,卻隻換的他下意識的一避。
聲音清冷,目光一如往常的銳利:“我的劍,從來不用這些。”
可是今天,你為什麼又掛上了呢?
“師兄,你今日來有什麼事嗎?”
我從思索中抬起頭,看著站在庭院中的玄色身影,筆直堅挺的站立著,身姿挺拔,仿佛從來都不會彎腰。
然而,目光深深,淡了往昔的銳利冰封,倒生出幾分悵然。
“無他。”他毅然轉身,順著來時的路漫漫走了出去。卻在院門口再次站住。
他仰頭,看著院門上方朱漆豔豔的橫梁,問道:“師弟,你可知我的名字?”
我深深疑惑,對著那筆直蕭索的背影。卻還是朗聲回答。
“姓蕭名易,大師兄叫蕭易。”
他靜立片刻,微一歎息,然後轟然大笑。那笑聲朗朗,震得門前梁上歇息的小鳥撲撒著翅膀匆匆飛去,震得門外嬌花顫顫仿若不受重力般即將凋謝。
良久,他停住了笑,卻讓我心中漸生悲涼。腳步又起,這次沒有一絲停頓,那黑色身影慢慢走遠,一拐彎,消失在層層翠竹深處。
“真是奇怪的人。”
“是呀,”我點點頭,望向門外出現的紫色身影,輕輕一笑:“今天究竟是刮得什麼風,怎麼你們一個接一個的都擠到我這麼個小地方。”
“你該感恩戴德才是,還不趕緊的掃屋相迎。”
“是是。”我倚在書房門前,看著走過來的人,不解的問道:“三師姐,你說今天大師兄這出是怎麼回事?”
“想不明白?”她豔麗的明眸一掃,鮮紅的嘴唇輕啟:“想不明白就對了,就他那脾氣誰能明白。”
“大師兄武功好著呢,小心他聽著你在這說他的壞話。”
“你當他順風耳啊。”她毫不客氣的啐了一句,轉頭對著我說:“他聽著又怎麼樣,我說的哪句不是實話?”
“對對。”我笑笑,捧了壺新茶湊過來:“在它的威脅下,誰敢說你的不是。”
我伸手指了指正趴在我院子裏玩的不亦樂乎的綠色蟲子:“那可是我費了好些精力才種活的名種黃金醉,就差幾天便要開花了,師姐能不能讓你的寶貝歇歇?”
她神色未變,顯然這種事已經不算什麼了,玉指一伸,準確的夾住那翠綠翠綠毛毛茸茸的蟲子,輕笑疊疊:“呀小綠啊,你怎麼這麼不乖呢。”
說完,手指一挑,那胖乎乎的蟲子順勢鑽進了她的衣袖。
我撫了撫滿身挺立的汗毛,順便打了個寒顫。眼光往那株黃金醉葉片上一瞥,果然黑乎乎的一片。頓時,悲聲長歎:“這株又毀了,師姐,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