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摔過之後,趙耀宗感覺身體大不如前了,一口氣好像被摔掉了一半,尤其是入冬後,身體時不時隱隱有些痛,可又感覺不到是哪裏痛。好在石弘毅給他砍了一柴堆的柴,足夠他過冬取暖,趙耀宗也不再出門走動了,披著一件舊棉襖,看著火苗發著呆。好在石懷瑾每天都會來串串門,陪他說說話,趙耀宗也會給他折個狗啊馬的玩具,為這間死氣沉沉的屋子增添了些許歡樂。今年糧食減產,各家分的糧食都不多,趙耀宗堅決拒絕了趙靜姝送來的糧食,也不讓她再送,自己糧食不夠時,便往米裏加糠,再往後,糠的占比越來越多。吃糠雖然能填飽肚子,可糠吃進了人肚子裏消化不了,還排不出去。趙耀宗肚子漲的厲害,捂著肚子在茅坑裏蹲了半天,卻是一顆屎都拉不出來,累到整個人都虛脫了。趙耀宗穿上褲子回到了家,坐在火堆旁有氣無力地呻吟著,撲騰的火苗中突然突突直響,趙耀宗笑了笑,說:“火笑,是有客要來。”腦海中突然浮現石漢林的身影,趙耀宗忽然明白了什麼。捂著肚子叫來了石弘毅,說:“弘毅,你這幾天有時間嗎?”石弘毅回答說:“沒有啊,怎麼了?”趙耀宗停頓了會兒,說:“你幫我打口棺材吧。”石弘毅很是疑惑,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了,問:“怎麼突然說這個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走,我背你去看醫生。”趙耀宗笑著推開了石弘毅的手,說:“沒有,我的意思是我都這把年紀了,備著總是好一些,村裏好幾個歲數還沒我大的都走了。”石弘毅沒有說話,起身打開了米缸蓋子,缸底底部躺著一層薄薄的米,旁邊還有一個裝糠的袋子,石弘毅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問:“你吃飯了嗎?”趙耀宗回答說:“吃過了。”石弘毅揭開鍋蓋,卻發現裏邊是米飯和糠的混合物,石弘毅大怒,問:“你吃糠?靜姝沒給送飯。”不等趙耀宗解釋,石弘毅憤怒地打開了門,吼道:“趙靜姝,你給我過來。”趙靜姝不明所以,問:“怎麼了?”石弘毅生硬地拉著趙靜姝走到鍋旁,厲聲質問:“我說沒說過讓你給趙爺爺送飯,你送沒送。”趙耀宗拿了根柴猛地敲了敲鍋,使足了氣力朝著石弘毅吼道:“你急什麼,你就不能聽我說完,靜姝給我送過好幾次,我沒讓她送,你家糧食也不多,懷瑾還小,你家現在也是喝粥,我還罵過她,不準她送。”趙靜姝打開鍋蓋,拿出一塊米混著糠的米飯,疑惑地問:“這什麼啊?”石懷瑾拉著石弘毅的手,說:“太爺爺很飽的,肚子好大。”石弘毅慌了,趕忙上前摸了摸趙耀宗的肚子,驚訝地問:“你怎麼不跟我說呢,你這幾天上拉屎沒?”趙耀宗搖了搖頭,石弘毅拉著趙耀宗的手,說:“我給你摳摳?”趙耀宗搖了搖頭,說:“我摳了,摳出血了都。”石弘毅一把背起趙耀宗,說:“走,我帶你去看醫生。”趙耀宗卻推開了他,平靜地笑了笑,說:“剛火消了,有客要來,我看見你爸了,他問我有沒有照顧好你。”石弘毅撲通跪倒在地,哭喊著:“爺,爺,是我不孝,沒有照顧好你啊。”趙耀宗扶起石弘毅,說:“孩子,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就最後一個事,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地方,我就睡那了。”石弘毅點點頭,說:“行,你在家等著,我這就給你做。”擦去眼淚扛著鋤頭出去了,趙耀宗對一旁的趙靜姝說:“靜姝,弘毅脾氣不太好,從小受了不少苦,你要多體諒他,這些年我沒幫到你們什麼,不要怪我,你要跟弘毅好好過日子。”趙靜姝抹著眼淚點頭,從家裏翻出了布票去了鎮裏。石懷瑾不太理解大人為什麼要哭,但知道肯定是有什麼事要發生,搬來凳子坐在趙耀宗身旁,緊緊握著趙耀宗的手。
寒冬臘月,村子忽然熱鬧了起來,村民們放下了以往的恩怨,紛紛來到了那間小木屋,看了眼這個篾匠最後一眼。幾個老人在屋裏生了堆火,燒了熱水,幫著趙耀宗擦拭身體。婦人們幫忙縫製壽衣裁剪紙幡,壯勞力們則幫忙挖著墓穴。一掛鞭炮炸響,這個窮苦了一生的老人搬去了另一個家,他曾堅定的認為世道輪回,苦盡甘來,他的一生勤勤懇懇,和氣待人,堅定地踐行著好人有好報的初心,可臨了卻是被麩糠給活活脹死,與他同命運的人卻還在用著‘老耀子下去享福了,這輩子做了好事吃了苦,下輩子是個富貴命’之類的話語進行著阿Q式的自我安慰。埋葬了趙耀宗,石弘毅讓其他人先回去,獨自一人坐在墳前,點了支煙,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山野,一支煙抽罷,石弘毅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