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外,五裏坡。
蘇起半蹲在地上,嘴角不斷有血水滑落。
滑落的血水慢慢滲透到泥土中去,漸漸在地麵上形成了一個暗褐色的淺坑。
在蘇起身邊呆坐著的是老福,此時的老福兩眼全無神采,隻是默默地望著康城的方向,不知道在思索著些什麼。
良久,蘇起終於緩過了勁兒來,他撩起破舊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然後緩緩地站起了身。
隨著蘇起的這個動作,老福也醒過了神來,隻見他晃了晃腦袋,將重新凝聚起來的焦距移轉到了蘇起的身上。
“康城確實是回不去了!”
老福的聲音有些遺憾,有些悲涼,但也有著一絲耐人尋味的解脫。
蘇起習慣性地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抿著嘴,默默地點點頭。
這康城老福混了十幾年,跟為數不多的幾家善戶關係都還不錯,說是乞丐,實際上每日隻需清晨到康城裏溜達一圈便可以勉強混個飽腹了,甚至於從蘇起來到康城之後,常常都是老福接濟蘇起的餐食。
所以康城對於老福來說確實是個頗為值得留戀的地方,最起碼他不用為每日的溫飽發愁,不會擔心自己哪天會餓死街頭。
但康城的風氣注定了老福在康城的日子並沒有表麵上那麼舒坦,從那位花大爺的身上便可以看出,大部分康城人對於乞丐的排斥和狠烈是其他地方遠不能比擬的。
於是就這樣,老福在康城過了很多年安逸和痛苦並存的日子,直到今天最終時刻的到來。
蘇起狠狠地揍了花大爺一頓,沒有數個月的將息,這個老青皮甭想站的起身來。
而花大爺的同黨們雖然神態凶狠地在蘇起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數處的傷口,但是他們最終的下場卻比那花大爺還要淒慘上數倍。
打到最後,蘇起獲得了戰鬥的勝利,但卻也輸掉了一場必敗的戰役。
他和老福是被幾乎全康城的人追殺出城的,要不是蘇起見機快,匆匆背起老福從一條小路上衝出了城,此時的他們也許早就已經成了康城街口的兩具橫屍了。
康城人睚眥必報,一致排外的性格,可見一斑!
“呸!”蘇起眉頭一皺,又重重地吐出了一口血沫子,然後最後看了一眼康城,接著便轉過身去拉起老福匆匆地向著前方繼續奔去。
蘇起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廢棄的荒廟,是他和老福棲身的地方。
大明朝雖然崇佛,甚至連國師都是個和尚,但卻也並不是每所佛寺都能夠香火鼎盛的。
像康城這樣的地方,連乞丐都容不下,如何能容得下和尚。
確切地說,是如何能容得下對他們毫無益處的無用和尚!
自從當年花大爺來這間小廟裏兩次祈求豔福而不靈驗之後,這廟便被康城的青皮團夥給鬧翻了天,什麼砸窗扔糞的恐嚇手段都曾使過,寺裏的僧人更是常常被這幫家夥夜裏偷襲,通常都是被蒙進麻袋裏抬到城外溪邊去“下餃子”。
最後,這廟裏的僧人隻能在主持的帶領下,無奈地遷移去了他出,而自那之後,這間荒廢了廟宇便成了老福的居所。
現在,老福要和自己的“家”說再見了。
看著老福慢慢地收拾著自己的行囊——一隻破碗,一根木杖,幾片竹板,一件舊襖,蘇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一句話沒說便直接快步走向了佛寺後殿。
在佛寺後殿的牆角,蘇起從地下掘起了一個灰色的包裹。
包裹很小,大約隻有成人的巴掌那麼大,解開後的樣子很像是一條女人用的絲巾,隻不過這絲巾的款式很舊很俗氣,材質也不是很好。
小心翼翼地從包裹中取出了幾張銀票和幾錠散碎的銀兩後,蘇起又重新將絲巾認真地疊好,仔細地收入了懷中。
待到蘇起回到大殿時,老福歪斜而孤惋的背影已經立在了廟門口。
聽到身後蘇起的腳步聲,老福悠悠地歎了口氣,道:
“走吧,孩子!其實,離開康城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這裏本就不適合我們!放心吧,咱到哪都一樣,隻要咱爺倆一條心,到哪都餓不死!”
老福歡愉的語氣裏透著一股子真假難辨的灑脫與堅強,聽得蘇起的喉間一梗,險些便要一口答應了下來。
但可惜,他最終的決定卻並非如此。
“老福!我怕是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蘇起回答的聲音很輕很慢,但卻很決然。
“什麼?”老福微笑著的臉龐頓時僵住了,他豁然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連聲道,“小鬼頭,你又在打什麼主意,難道你還想回康城報仇去不成!不行,這可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