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不慶的船要去的地方是鹽城。
蘇起原本的目的地也是鹽城。
盡管終點相同,但蘇起卻決定要下船。
因為他覺得自己此時很不踏實,尤其是在那孫老的麵前。
西門不慶難得有個聊得來的同齡玩伴,所有聽說蘇起要走時很有些不舍得,但最終卻還是同意了蘇起的離去。
孫老自然沒有什麼舍不得的,但他出於某些考量,卻是不同意蘇起就此離去。
最終,蘇起被留在了船上,因為西門不慶雖然是少爺,但真正管事兒的卻是孫老。
蘇起心中越發的不安,所以準備趁無人時偷偷跳河逃走,但卻發現自己隻要一有動靜,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身邊便會出現一些神色冷漠的漢子,這些漢子穿著尋常水手的服飾,總是在甲板上穿梭行走著,但看他們的步伐神態以及眼中那咄咄逼人的精光,就知道他們可定是些不好招惹的主兒。
莫說蘇起現在大病未愈,就算是全盛時候的蘇起也根本不可能從這幫漢子的眼皮底下溜下船去。
蘇起一向識時務,知道這是孫老在隱晦地傳達著他的意念,於是便不再嚐試逃走。
西門不慶還是會常來看望蘇起,他似乎很喜歡和蘇起說話,盡管每次都被蘇起刻薄的言語氣得佛心不定,但卻仍然樂此不疲。
孫老沒有再來過蘇起的艙室,隻有在蘇起偶爾陪著胖子在甲板上走動時才會遠遠地看到這個心思陰沉的老頭。
西門家的船很快,蘇起原本要奔跑半個月才能趕到的鹽城,在懸帆順流之下,居然隻用了四五天的辰光便已經到了。
“哈哈,鹽城終於到了!”西門不慶踮著腳尖,將自己肥碩的身軀微微撐起,然後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高興地說著。
蘇起也看到了遠處漸漸清晰的大城輪廓,於是點了點頭應和道:
“是到了,傳說中的鹽城到了!”
鹽城,傳說中的罪惡之城,機會之城,極樂之城!
之所有這麼多的稱號,是因為鹽城實在是一座與眾不同的城池。
在鹽城,有世上最多的罪犯。不管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盜還是市井間默默無聞的小賊,不管是嗜殺成癮的瘋子還是冷血無情的殺手,在這裏都可以一一找到。
——這裏幾乎遍地是罪惡,簡直就是刑部邢典的一部活百科全書。
在鹽城,有世上最多的財富。無數的富商雲集於此,數不清的地下交易在這裏順利完成,整個大明的黑色心髒便在這裏蓬勃地跳動著。隻有你有膽子,有身手,有運氣,那麼你便能在這裏有地位,有女人,有權勢!
——這裏幾乎到處是機會,隻是看你有沒有命去把握住。
在鹽城,有世上最好的享受。百年的美酒,傾城的佳人,絕世的豪賭,隻要你的腰包裏有足夠的銀票,那麼鹽城便是你當之無愧的天上人間。
——在這裏幾乎便是極樂的世界,可以讓你輕易地迷失自我。
當然,最適合鹽城的其實並非這三個看似耀眼的名稱,因為在鹽城呆過的人都更願意稱呼鹽城為——死亡之城!
在這座城市裏,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
也許方才還在你身下低吟的女人,下一刻便會用枕下的剪刀,髻上的發簪要了你的性命,讓你在極樂中得到永恒。
也許剛剛還跪伏在你腳下卑微地親吻著你鞋尖的奴仆,轉眼之間便會拔出匕首刺入你的心口,讓你的權勢與機遇盡數歸他所有。
也許,也許……
說不清的也許讓數不清的豪傑葬在了這座城裏,曾有一位叱吒於此的曠世英傑臨死前曾對鹽城做過這樣的評價——
鹽城沒有眼淚,隻有血與罪!
……
凝望著遠處的那座傳說之城,蘇起的思緒飛揚著,腦子裏既清明又混亂。
他很明白自己來這裏是為了什麼,當初他第一次聽老福提起這座神奇的城市時便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來到這裏。
但當他真正眺望到這座城時,他卻又有了一絲的迷惘,自己真的能在這裏得到自己想要的麼,最終等待自己的會是一個怎樣的未來。
不知道為什麼,蘇起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了鵝城外的那位白衣少女,耳邊似乎又想起了那聲聲悅耳卻又恐怖得讓人難忘的琴音。
她有沒有蘇醒過來?
她最終逃出去了麼?
她會如何報複錦袍?
她,她還會記得自己麼?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蘇起的心頭,將他一顆原本堅定無礙的心撥弄得有些迷惘了起來。
迷惘中,蘇起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枚翠綠的鐲子,這是那日掩藏少女時無意間從少女手腕上墜下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