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整個村莊籠罩起來，勞作了一天的農人終於可以停下手中的夥計，享受片刻的愜意。沒有想象中的雞鳴狗叫，也沒有孩童的玩鬧嬉笑，甚至沒有隱隱約約的燈火。有的，隻是廚房灶台裏那微弱的火星兒。
李家人圍坐在灶台邊。李固娘借著灶台裏微弱的燈光在給三丫兒補鞋，莊戶人家不講究好看，就圖一個結實。粗大的針線從李固娘那滿是老繭的手上一次次穿過，穿過。微弱的火光下，她手上一道道裂開的口子，清晰可見。
屋子裏安靜急了，誰都沒有說話。李固爹愣愣的望著鍋台出神，他也才三十許的年紀，卻也格外蒼老。脊背彎了，頭發白了，眼神渾濁了。李成是家裏的老二，今年十一了，是個老實得有些木訥的孩子，他就靜靜的坐在那看著他娘給妹妹補鞋，連眼都沒眨一下。三丫在玩，玩下午李固用幹草變成的蜻蜓，不過也隻是低著頭小心的在手裏擺弄。
似乎，誰都不想打破這種寧靜····鍋裏煮著野菜糊糊，屋子裏一股植物根莖的味道在彌漫。這是一家人今天的晚飯，如今的山上還能摘到些野菜，糧食要留到冬天救命的時候再吃。
“聽說··今年官府是按戶發災糧···不是按人頭了。”許久，李固才猶豫著開口說道。
良久，李固爹才含糊不清的點頭道：“嗯!”
“咱家···糧不多了吧？”李固緩緩開口。他知道家裏一定是沒糧了，也知道家裏的糧食都用來給他請大夫了。這真算得上是救命糧，雖沒救活真的李固，但卻救活了他。
這下李固爹沒有說話，屋子裏又歸於平靜。
“聽說····朝廷在征兵···”才剛說出口李固就說不下去了，他餘光看到當他在說完這句話時，李固娘的手猛的一顫，那根針幾乎就紮在了手上。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李固咬著牙慢慢斟酌著：“朝廷征兵給糧···家裏弟妹都太小，我怕他們熬不過去····我想···我想去。”
平靜，可怕的平靜。李固娘手裏的針線活挺了，二弟和三妹都怔怔的看著李固，他們似乎還不懂當兵意味著什麼，似乎又都懂。李固爹嘴唇一顫顫的，看了看李固，又看了看二弟三妹，半天發不出一個聲音。
“征兵的糧差不多夠咱家過這一冬的了···我聽柱子說，我們要是征上兵也是輔兵····就是幫人喂馬，運糧什麼的。衝鋒陷陣的事有府兵呢·····”
“嗚····”
李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壓抑的嗚咽聲打斷了。李固娘抬起頭眼眶中滿是淚水，看向李固的目光滿是不舍和無奈。淚水斷了線一樣不住的滑落，她抬起手似乎想觸摸下李固的臉龐，又怎麼也抬不起來。
“嗚····”
又是一聲嗚咽，李固娘放下手裏的針線逃一樣的跑了出去。
“快去哄哄娘！”李固衝三丫兒和李成說道。他知道此刻老人的心多麼的難受，家裏沒糧啊，沒糧的冬天是要死人的。兩個小的一個大的，都是身上的肉，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怎麼辦？
三丫兒和李成跑出去之後，屋子裏就剩下李固他們爺倆。
老人的唇抖的厲害了，好半天才開口，含糊不清的說道：“你想好了，這不是小事。”
李固點點頭：“想好了····”他很想說點什麼，可心裏卻莫名的發堵。
“記著點，打仗的時候別怕，眼睛要睜大點····步子邁的要小點··”李固爹忽然間有些激動，說出一連串的話。
“瞧您··怎麼說到打仗上了，如今哪來的仗打啊！再說，真打仗有府兵呢！”李固笑著安慰老人。
“沒準兒！！”李固爹長歎一聲，眼神中似乎有別樣的東西在閃動。
好男不當兵。這話，絕不是唐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