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昆想用勁甩掉粘在鞋上的粘液,可是沒想到,它們竟像膠水一樣牢固,不得不彎下腰去,親自用手把它們抹掉。他累得氣喘籲籲,但是他並不想承認。“如果讓她看到我現在這幅狼狽的樣子,她一定會嘲笑我一輩子。”亓昆任然幻想著可以離開這裏,畢竟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的呆在地獄中。他盡量放慢自己的速度,其實,隻要用手輕輕地一抹,粘液就還乖乖的滑到地上,但是他仍然要裝作粘液出奇的難以清理。他盯著地麵發呆,突然,在正前方不遠處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當他準備一探究竟時,一張相片從右手滑落,他一腳踩空,掉進了無盡的深淵,而那慘死的女子,則化作了飛灰?一個黑影蕩過後,眼前的世界瞬間崩塌,無論好與壞都被揉成了粉末,和著飛灰,一同遠去。
就在他以為他這次死定了的時候,他卻重重的摔在了堅硬的地麵。胸腔強烈的震顫,仿佛心肺都裂成了幾塊。
不過這也算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好消息,至少說明他還活著。
藺珺就蜷縮在他的腳邊,她被嚇壞了。放空的雙眼中,找不到丁點平常的霸道。滿臉淚痕,雙手緊緊的抓著衣袖,兩隻腿蜷曲貼在胸前。
看來,女鬼已經離開了藺珺的身體。亓昆終於鬆了一口氣。
亓昆用盡全力才將藺珺扶起,他覺得有些詫異,他從來都不認為藺珺應該減肥,可是今天,他確實覺得藺珺有必要控製一下飲食,雖然,如果她再瘦的話,就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這是個古怪的地方,天上漂浮著白霧,隔著霧氣根本看不清楚月亮在什麼地方,麵前有一棟破敗倒塌的建築物,上麵掛滿了足以捕獲人的巨大的蜘蛛網。沒有刮風,但卻覺空氣裏彌漫著沙塵。白色的細沙,打著旋,消失在一片纖塵不染的翠林前。亓昆隨手拍打著衣服,可是衣服很幹燥,完全不像在水中浸泡過的。這是一塊被大樹環繞的空地,沉寂的就像是墳墓一般。
亓昆恍然大悟,不禁發笑感歎這個完美的設計。原來禁林的入口並不像人們想象中,躲藏在陸地上。從不多言的鏡湖,才是罪魁禍首,絢麗的波紋就像是嵌滿貝殼的大理石巨門,在死神的召喚下,緩緩打開。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為什麼將我們帶到這裏?”如果誰死在了這個詭異陌生的地方,就算你的屍體腐爛的隻剩白骨,恐怕也不會被人發現。
女鬼輕飄飄的站在遠處,一言不發,就好像是在等待一個天賜良機,陰森的笑容嵌進皮膚裏,看起格外的猙獰。她穿著一件不合身的白長衣服,寬大的下擺和腿都被黑夜吞噬,僅剩下瘦削的上身和濕漉漉的長發。不斷有液體流下的發尖向內彎曲包住身體,使得她看起來有些扭曲。當她抬起頭時,外爆的眼球裏滾動著黑色的絮狀物,就像交織在一起的毒蟲,完全和女性的美貌扯不上半點關係。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簡直就是瘋子,冥頑不靈。”亓昆根本就是懶得理她,既然她已經離開了藺珺的身體,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離開。
亓昆拉著藺珺調頭就走,可是還沒有邁步,就被突然噴射出來的熊熊大火擋住了路。這時女鬼周圍冒出團團黑氣,她張開嘴,發出嘶嘶的低吟,火越燃越旺,亓昆不得不又退了回來。“說吧,你到底想怎樣?你處心積慮的把我們帶到這裏來,不會就是想讓我們這樣看著彼此發呆吧。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滅了火讓我們安全離開,否則的話,我不敢保證我不會把你打得永世不得超生。”女鬼沒有回應,可能是沒有聽到,可能是不想理,總之它就像一尊半透明的雕塑,懸掛在空氣中,一動不動。
玩沉默是鬼常耍的把戲。其實在鬼的心中,他對人的恐懼遠比人對他的恐懼要大的多,所以為了盡量掩飾這種心理,沉默是最好的方法。這些道理,亓昆的父親從小便對他耳提麵命,出生在捉鬼世家的他,鬼就是他畢生的事業。
亓昆還在等待她的回應,過了幾分鍾,女鬼忽然迅速向後仰起腦袋,長發在空中畫過半圓,甩向腦後。她臉上沒有表情,嘴角向兩邊扯開,念出一連串的音調。
可是音調的回響還沒消失,亓昆就抱著腦袋蹲了下去,他的頭就像被人猛力插進一把大刀,痛的睜不開眼,站不起身。他沒有辦法繼續思考,眼冒金星,頭暈目眩,直到聽到了藺珺的呻吟聲,他才勉強睜開了眼睛。
藺珺無力的倒在地上,鮮血從她胸前湧出,完全浸濕了她穿的淡藍色外衣。傷口還在進一步擴大,就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進了她的身體。亓昆嚇壞了,他把藺珺抱在懷中,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可是,藺珺沒有任何反應,癱軟無力的躺著,似乎決定就此睡去不再醒來。
此時,女鬼變成了赤紅色,和空地周圍那一圈火焰融為一體。眼睛是紅的,嘴巴是紅的,頭發是紅的,就連衣服也變成火焰的顏色。她高揚著頭顱,伸展雙臂,一個俯衝朝二人飛了過來。
藺珺隻剩下微弱的喘息,鮮血浸滿一地,按理說,她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可是看樣子,那僅僅隻是序幕而已。
亓昆攥緊玉筷子,在額前結了一個法印,念了一聲真言,使出全力將它拋出,電光火石間卻又被反彈回來。女鬼毫發未傷,滿眼幽怨的看著他,好像是在鄙視他幼稚的行為,可是轉眼間又狂笑不止。
居然連玉筷子都治不了她,亓昆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強悍的鬼。
女鬼口中念誦的聲音更大,更清楚,亓昆越聽越覺得熟悉。
在旁人看來,他是個相貌英俊,不愁吃穿的富二代。人們都知道他是為了繼承家中的祖業才來到這所散發著濃濃消毒液味道的醫科大學。說起他家的祖業,隻要是知道的人就都會豎起大拇指,非常傳統的中藥世家,在全國擁有無數的分店,行醫濟事,救死扶傷。可是這隻是事情的表麵,用來掩飾他們真正的曆史使命。從古至今他們亓氏一族都以除魔淨世為己任。他們誌在消滅那些威脅人類的妖魔鬼怪,維護人界的安定。
亓昆確定他曾經聽過女鬼念誦的這些咒語,他還記得他的父親曾嚴肅的向他強調過,這段咒語的危害性。
“如果,這些假設都成立的話,那麼我就真是成功的被她給騙了!這也難怪,她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亓昆自言自語。聽到女鬼那越來越刺耳的說念,亓昆的心中堆滿了問號,據他所知,最後一個有能力造就現在這種局麵的人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那麼導演眼前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又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女的她根本就不是鬼!”亓昆在心裏慨歎,“我怎麼這麼傻。那天收殮屍體的時候,我就應該反應過來才對。她的胸腔是空的,心髒不見了。我怎麼會這樣疏忽?可是,她為什麼要出賣自己的靈魂?難道真像她說的,隻是為了和我在一起?將自己的靈魂交給魔鬼,她恐怕還知道意味著什麼。”亓昆的頭不痛了,可是他卻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藺珺離開。
魔是萬惡之源,它比飄蕩的鬼魂可怕的多。可是,惡魔已經從世界上銷聲匿跡幾百年,為什麼又會突然間出現呢?
女鬼的祭祀語即將走向尾聲,短短的時間裏,亓昆根本沒本無法想出對付她的辦法。他以前總是認為自己經曆豐富,不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一定能夠保持沉著冷靜,可是現在,他卻根本沒辦法平靜下來。兒時,他曾無數次幻想自己,效仿古人,手握利劍,斬妖除魔,解救蒼生,然後受到萬人的敬仰,成為名垂青史的英雄,他原本以為這一切唾手可得,可是,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離英雄還很遙遠。現在的他不盡還不是解救蒼生的大英雄,甚至就連他自己,還有他的朋友都無法拯救,他從來沒有如此的挫敗過。怎麼辦!他跪在藺珺身邊,他就和一個普通人一樣,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看著她一點一點死去。
“你到底是誰?她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一定要要她的命!”亓昆是陰陽眼,藺珺的靈魂蒼白呆滯,像一片透明的陰影,漂浮在他眼前。她可能已經死了,或者正在死。
“我以為,現在的我已經能夠承受你的這句話了,看來,我錯了!”女鬼哭了,也許是真心,眼睛一顫,淚水就滑落到了下巴上。
這句話讓亓昆更加不解,“難道她真的在暗戀自己?”。這真是一個挑戰,帥哥也很招蝶引蜂,他每天都會被許多花癡女簇擁,他哪裏知道女鬼是其中的誰?不過,他仍舊假裝在沉思,並且是那種已經找到理路的表情。他得拖延時間,多一秒就多一分的希望。
突然,一段影像注入到他的腦中。
他在籃球場中揮汗如雨,中場休息時,一個羞答答的女生,捧這一瓶已經捂熱的可樂,一步一步挪到他的身邊。女生羞得滿臉通紅,緊張的一個字都說不出,雙手將可樂遞到他麵前,轉身就跑開了。亓昆並沒有在意,畢竟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幾乎每天都會接到幾瓶這種樣的飲料。下半場的哨子吹響了,亓昆順手便將可樂放在了球場的外圍。真是天公不作美,比賽還沒開始多久,就被突如奇來的大雨給終止了,亓昆很紳士的走在雨中,早已遺忘了那瓶冰涼的可樂。更加沒有注意到,在遠處有個打著紅傘的女孩,哭了。
畫麵迅速切換到另一場景。
對於亓昆來說,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這一天,還是素不相識的亓昆和藺珺因為一場誤會結識了彼此,女孩站在暗處看著他們從爭執轉化為和解,然後有看著他們的關係一天好似一天,她心如刀絞,她發誓,她一定要讓藺珺消失,徹底消失,哪怕要她付出生命作為代價,她也做所不惜。她痛恨藺珺,她期待著有一天可以像撕裂相片一樣撕碎藺珺。
最後,女孩把紅雨傘拋向暴風雨,一步一步走進稠密的雨簾中,瞬間便被盤曲的黑煙吞噬。畫麵到此結束。
這樣的事情的經過完全在亓昆的意料之內。“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可是,事已至此,現在他除了道歉以外還能做什麼呢?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事情會是這樣。”其實亓昆低頭想了一會兒,“但是這同藺珺沒有關係,你可能誤會了。”
“我誤會了?!”
“你根本不需要這樣做,我同她的關係不像你想的那樣。”
“對於我來說都是一樣。天天和你在一起的人是她,永遠都不會是我!”
“真的不是這樣的”
可能是亓昆的極力辯解激怒了女鬼,女鬼還不等他說完,轉身又回到高空中。
“殺了她!隻有殺了才能讓她從你身邊消失!徹底,消失!”女鬼歇斯底裏的吼叫,“我要帶著她一同下地獄,這樣你永遠都不會忘記我。”
“你瘋了!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做!”亓昆從未受過這種的窩囊氣,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我會幫你,隻要你願意。”
“如果我放棄,你會立刻和我結婚嗎?你可以永遠不要在理會她嗎?還有其他的女生,你都可以視而不見嗎?如果你答應我,我現在就放過她。”女鬼好像又看到了一絲希望,聲音平和了許多。
“你是故意這麼說的。”亓昆失望的搖了搖頭,“我不能答應你。我不想欺騙你,你的條件我辦不到。”
“這樣很好!”
女鬼氣的瑟瑟發抖,這是個好時機,亓昆抓起玉筷子,腳蹬地,發瘋似的朝她衝過去,可惜,隻撲到了一團空氣。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抓得住她,但是他不甘心,幾圈追捕下來,他最多隻能和女鬼對視,他恨,他恨他自己在關鍵的時候竟然這樣沒用。
時間在一點點的溜走,失望在一步步的靠近。就在女鬼當著他麵,抓著藺珺的魂魄準備離開時,一道蒼白的閃電從天而降,擊中了她,女鬼臉部的表情瞬間凝固,赤紅色像速退的洪水般從腳底流走,在最後一滴紅色消失後,女鬼土崩瓦解化成一團煙氣,消散在黑色的夜幕裏。
就在女鬼消失的同一時間,藺珺活了過來,亓昆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安穩了。滿地的鮮血融進了土裏,就連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隻是幻覺。
“你確定你沒事了?傷口呢?還有沒有痛?”亓昆已經把藺珺翻來覆去的看了很多遍,可是,他仍然不放心。
“我確定我沒事,沒有傷口,沒有痛。我現在隻希望,你可以不要離我這麼近。”藺珺一把將亓昆的臉推到了一邊,如果在晚一秒鍾的話,恐怕亓昆的鼻子都碰到了她的麵頰。
“我是在關心你!態度真是惡劣。”
對麵的樹林裏傳來了陣陣腳步聲,有人正在朝他們走來,亓昆剛放鬆的的神筋又緊繃起來。
一身寬大的黑鬥篷,低著頭,臉完全藏進帽袋中。
他個子很高,如果抬起頭完全可以與亓昆平視,孤傲堅實的身影散發著濃濃的詭異,他一動不動的站著,好像是在等待別人的讚歎。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亓昆的麵前。
他抬起右手,一顆鑲嵌黑寶石的戒子,閃閃發光。他的手與肩高,不一會兒,一團白色絮狀物凝固在他的掌心。
那是消失的女鬼的元神,他將它揣進鬥篷的大口袋中。
“剛才是你救的我們?”亓昆看的目瞪口呆,可是直到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看見他的真麵目。
黑鬥篷抬高了下巴,亓昆剛好可以看見他的嘴巴。雙唇正朝一個方向提起。
他在鄙視我嗎?那種輕蔑的表情刺激了亓昆的大腦,他應該衝上去,扯掉蓋在他臉上的黑袋子,然後,將這個不懂事的人痛扁一頓。可是,他沒有這麼做。
黑鬥篷將兜帽鄉下拽了拽,碩大的黑寶石晃花了亓昆的眼睛,他習慣性的用手遮住雙眼。
黑鬥篷轉身,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消失在樹林中。
雖然這個突如其來的神秘人一句話也沒說,但是事實再明顯不過,是他消滅了那個怨氣衝天的女鬼,解救了他們。可是,他是誰?他為什麼會這麼做?難道隻是碰巧路過這兒,碰巧救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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