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雷徹耳，隆隆間掩蓋了將軍府內四起的箱櫃倒砸之聲，讓瑟縮一團的婦孺們的驚叫與哀嚎變得更幽不可聞。
狂雨傾盆，澆熄了搜府禁軍高舉的火把，將滿院泗流的將門兒郎血沫衝淡開去，同無盡天淚一起融進他們曾舍身捍衛的土地。
“誰要是人沒處理幹淨，手腳先不幹淨——我就把他捆在這府裏，明天一起燒了！”
“是！”“是！”
“大人，這老婦倔不肯跪，似是溥將軍母親，咱真要……動手？”
“溥將軍？哼，通敵行刺聖上之人還配稱將軍？罪人之母，殺！”
祖母！
男孩聽到動靜，急於扒開浸雨後壓在身上幾乎千斤重的稻草，可雙手被母親死死攥著。他不管不顧地甩脫，卻摸到母親滿臉比雨水更濕冷的淚。
弓著身子蜷躺著，男孩告訴自己這一切隻是一場捉迷藏，等數到一百，哥哥們就會掀開稻草笑著扯他出來，一同去府門前迎父親回家。
“一，二，三，四，五……”
“夫人，小公子，此地安全，可以出來了！”
“泉兒，泉兒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數了多少個一百，男孩吃力地睜開眼，被母親抱著從一車草垛裏掙出，卻隻見兩張陌生臉孔。
“小公子渾身灼燙，定是受了寒，隻怪情急之下沒別的法子，委屈二位在草車裏藏了一宿。”
母親單薄身子一頓，跪伏在地：“兩位於家門凶險時救我母子性命，如此大恩，甘棠不知何以為報。”
“夫人言重，”一人扶起母親，“若非溥將軍英勇仁義、愛兵如子，我等早在沙場上死得屍骨無存了。隻恨無力救回老太君和其他公子，更恨不知是何賊人構陷，竟讓將軍落得斬首滅門的結果……”
“莫要再說。”眼看母親愴然欲淚，另一人勸道，“我二人還得趕回軍中，否則令人生疑。夫人沿此小路往東走，進入東榮投身鏢局即可。鏢頭們盡是隨將軍出生入死過的傷退將士，幸得將軍幫扶才有此營生，定會全力護助。”
抱拳道完“珍重”，還未走遠，一人又折返回來，蹲下身，直視男孩不知哭紅還是燒熱的雙眼，鄭重說：“小公子，不管世人今後如何傳言，你都要記住——溥將軍是真正護衛百姓自在安樂的頂天立地之人。”
（二）
轟隆隆……
雷聲？又是雷聲！
“祖母！”
薄泉一下怔呼，從那血色的舊夢中驚醒。
原來是高聳書山塌了一地，肇事者心疼地皺巴著小臉，忙不迭拾撿起來。
“吵醒爹爹了？”這丫頭，話雖如此，卻一點沒有輕手輕腳的意思，隻管撲撲拍打落地書麵上的灰塵。
“無妨，本不是什麼美夢。”薄泉擦去額上細密汗珠，注意到女兒又是一身小廝打扮，“又去買閑書了？自己房間堆不下，就來打我書房的主意？”
“爹爹還好意思說，您翻來覆去就讀那麼幾本書，讀著讀著，還讀到夢裏去……”露珠一樣的眸子往他靈動一瞥，“說不定哪回書房哀怨托夢，抹淚問您為何拆散我與她這對天作佳偶，自己霸占了卻隻拿她當寢房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