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記得，老家是有一條河，河水邊堆著很多的石子，那些石子表麵滑溜溜的，她小的時候，就因為踩不住石子反複地落入河裏，好在那時她還會點水，性子便莽的跟初生的牛犢似。
印象中，那水的深度能沒過一個成年人的脖子。
那樣可怕，心被緊緊地揪起，腦海中仍然是一片空白，仿佛是壞掉的機器，畫麵一幕幕閃瞬，鏡頭零亂的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反倒拉起尖利噪音。
直到，遠遠的她看到河堤。
陽光溫和，隔著霧氣，他站在河邊，肩上圍著粗糙的毛巾，他原本是有潔癖的，但見了媽媽也趕過來，便隻能忍耐著用這毛巾輕輕擦了擦頸間的水，濃重水汽裏皙白的膚色被照耀的近乎透明，宛若鴉羽的睫則漫不經心地眨著。
當身邊傳來細碎腳步聲，他轉過頭去，頓時撞上一道清冽的目光，如覆著冰霜，心不覺一沉，驚懼的寒意漸漸從腳心漫卷上來，攥著毛巾的手不由也緊了緊，怯生生地刹住了原本要朝她跑過來的步子。
不過，沉默間，廖川還是克製不住的走了過去，認罰一樣，牽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濕冷臉頰上，依眷愛戀地蹭了一蹭，然後再抬眸，聲音沙啞，被凍得裹滿冷涼：“青嵐，對不起。”
說著，腦袋埋的更低，整個人僵硬不安。
幸而河裏的泥沙厚了，水沒有從前深，青嵐聽村民這麼說著，由衷的鬆了一口氣。
隨後，難以言喻的後怕如潮水般湧了上來，眼眶刺疼，不堪被那點微弱陽光照著似，她闔下眼皮，等待情緒緩和。
這個空隙，人群裏“啪”的一聲，非常響亮。
青嵐一驚，所有人也都驚了，唯有小家夥一動不動，因著對除青嵐以外的人毫不在意，隻是發現青嵐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了去，他才不滿，視線動了動。
河堤邊上正是一片寂靜。
青嵐小舅被掌摑的側過了臉去，原本無瑕的麵孔不過轉眼就浮現鮮紅的手印。
尹婷抬著手沒放下，狠狠盯著他，見弟弟還是麵無表情，也不說話，就這樣無聲地對峙著，她兩眼發紅，沒有忍住，眨眼間就落下一滴淚，然後又是一滴，不斷地沿著麵龐滾落下去。
男人被她哭得措手不及，看著她哭，沒有一點防備。
尹家的情況太複雜，村裏隻有老一輩才知道尹輝的病不是表麵看得那樣簡單，他不是全傻的，在老一輩朦朧的記憶裏，那時半點高的小豆丁，麵容清秀，衣服幹幹淨淨的跟在滿身泥巴的姐姐身後跑。
尹婷因為爹娘重男輕女的思想對弟弟喜愛不起來，可尹輝不懂，在他有限的認知中，他隻知道姐姐個子跟他差不多，並且比起爹和娘，她在他身邊的時間更久。
有一次尹婷在灶房裏燒水，尹輝在門邊看見了，腦瓜就那麼靈光了一下，趁著姐姐不在便踮著腳，想拿到開水壺，許是想替她分擔吧，但結果可想而知的，在差點被開水燙的刹那，尹婷一個箭步衝過來拎著水壺便放到更遠處，接著心有餘悸地打了他一巴掌。
她不敢想那壺水掉下來，他會被燙成什麼樣子。
灶房的門是很難關上的，得要兩根木栓子才能將它徹底鎖住，但這樣，她幹活起來就有很多不便。
所以比起鎖門，將弟弟關起來更方便。
卻，她實在不忍心真把他囚禁在屋子裏。
燒水壺的事情她也常常會提醒他，奈何他時而靈光時而就是傻的，總是不記得。
例如河邊危險，這事兒尹婷從前對他說了不下千百遍，然而呢，麵前的弟弟始終望著泥地，被姐姐打了也沒哭，唇線抿得極薄，麵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尹婷抹了抹淚，不願管他了。
至於他為什麼跳河，有知情的村民是這麼說的：“還不是那小紅……就李紅，對，她爹有癔症的那個，去醫院看她爹時她跟輝子就看上眼了，但現在呢，見輝子一直站在屋子外頭，小紅她娘煩起來就說小紅跳河了，然後輝子這不就跑過來也跳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