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回到事務所的第一件事,便是從上衣夾克的口袋裏掏出兩張電影票,摔在我自己的辦公桌上。拉開椅子坐進去,罵了聲“shit!”。
艾麗斯坐在自己的桌子後麵,研究一把小太刀,她見我悶悶不樂,左手握著太刀,來到了我的桌子後麵,右手拿起桌上的電影票看了看。
“什麼好電影在上映?湯姆漢克斯主演的《費城故事》。你的約會泡湯了?隻能和我去看了?”她把刀拍在桌上,臉上冷淡的神情說明,她對我約會告吹一事,沒抱有什麼同情心。
我把兩條腿架在桌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試著舒展身體,以達到輔助我順暢心情的效果。我看著艾麗斯手中的電影票,說出了心中的疑惑:“第一次約會都沒發生,我就被甩,太不講道理了。”
艾麗斯冷眼看著我,手托下巴,想了想說:“大概,聰明的女孩從你身上嗅出了危險氣息。” 她上下打量我,“再說,你看起來,一點都就不像生活在東京的典型上班族啊。”
“啊?” 我不太明白,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穿著。外套,襯衣,褲子鞋子都購買自東京的百貨商場。我是亞洲人麵孔,比起有顯著異族長相特征的艾麗斯,我的個人形象,完美融入身處的社會文化環境,與穿梭在東京街頭的芸芸眾生,別無二致。
“我沒穿戰術行動服,她能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艾麗斯嗤笑一聲:“你知道,氣質和氛圍這兩種東西嗎?總之,你不像平凡上班族,你被女孩子識破了。”
她抓起小太刀,左手腕翻轉,日本刀在她手中挽出花來,技術極為嫻熟炫目。我上身往側邊彎下去,眼睛透過辦公桌下方的空隙,看到了艾麗斯的雙腳。東京已入夏半個月,行走在街頭的女孩大都穿上了露趾涼鞋,腳趾甲塗上了一層顏色亮麗的指甲油。而艾麗斯的習慣一如既往——在我們曾經棲身的那個世界,在和平繁榮,經濟發達的都市,不論四季春夏,她的腳上,永遠穿著包住腳趾的鞋子——考慮到生存需要,我們必須隨時能拔腿就跑,就地戰鬥。
我抬起頭,重新看向她,以嗤笑回擊:“嘿,你也一樣。”
艾麗斯翻了翻眼睛,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事務所的門。推門而入的,是一位看上去年紀不滿三十歲的男子,一身高級夏季西服,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身材比我們常見的日本男人高大,個頭約有180公分左右,五官輪廓分明,絕對稱得上是一名英俊瀟灑的男人。
艾麗斯對我小聲說:“看,這位才是受日本女孩追捧的,精英男性。”
我去泡茶回來,艾麗斯已經和精英男在會客沙發上相對坐下,互相寒暄了幾句。我們從野蠻暴力的世界,剛來到這個文明社會時,起初一段時間,十分不習慣這個民族恪守的彬彬有禮的程度。如今,艾麗斯和我已漸漸入鄉隨俗,學會了日本人的開場白,學會了泡茶招待客戶。
我在艾麗斯身邊坐下,精英男這時向我們兩人各呈上一張名片——聖路加國際醫院外科主治醫,永田重明。
“我希望,兩位能幫我調查一個人。”
不論是曾經我們生活的地方,還是在日本開設事務所,調查特定人物的委托,實屬稀鬆平常。永田醫生提出委托內容後,用他那雙很迷人的桃花眼望著我們,而我們,根據經驗,等待他提供被調查對象的基本信息。等了一陣,對方卻沒任何進一步的表示,隻對我們露出一個禮貌而尷尬的微笑。
艾麗斯先我一步開口問道:“請問,你想調查誰?”
永田醫生眨眨眼睛,一臉苦惱:“哎,我也不清楚。”
我有點警惕起來,心想,這個醫生,該不會是來找我們麻煩的吧。
“你這樣說,我們也沒辦法幫你做任何調查。” 由於心中敲響了警鍾,我講話的語氣態度便不那麼客氣。要是這個所謂的醫生,是帶著找我們麻煩的意圖而來,他最好立刻打消這類念頭,早點走出事務所為妙。因為,我注意到,艾麗斯的手已經摸到了插在腰後的小太刀。
永田醫生手撐腮幫子,似乎意識到氣氛驟然間的轉變,他愣了愣,立即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經地解釋:“對不起,大概是我的話讓你們有所誤會。我說,我不清楚我想調查的那個人,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當我產生了向專業人士尋求幫助的想法後,我聽說了兩位的傳聞。心想,興許,你們能幫我。畢竟,困擾著我的事,似乎並不尋常。”
這位醫生態度誠懇,不像在胡說八道騙人,我緊繃的神經放鬆,艾麗斯也一樣,她的手從後腰上移開,雙手合十放在膝蓋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們的客人喝口茶,接著說。
永田醫生喝完一杯茶,又發出一聲歎息。
“怎麼說呢?我一點一點地講,當你們聽到有疑問的地方,請盡管打斷我,說出你們的看法。恰恰因為事情讓我摸不著頭腦,所以我急需和頭腦開放的人談談。拜托了,兩位。”
說著,永田醫生很日本人地朝我們低頭鞠躬。
“在我們的事務所,任何非常事件都可以拿出來討論。請放心地傾訴吧。” 艾麗斯語氣溫和,還以永田醫生一個溫柔的點頭。
我真佩服艾麗斯,她已然完全投入做一個地道日本職業人的角色。
永田醫生放了心,雙手交握,抵住自己的下巴。看他的眼神,他的思緒,漸漸陷入一種半沉浸狀態。
“夜一,夜一他總神出鬼沒,我根本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 永田麵色憂鬱地說出第一句話。
“你想調查的人,叫做夜一?” 我趕忙插話,拿起筆,在記事本上寫下字母發音Yorulchi。我的日語還達不到精通的水平,擔心出錯,就把記事本遞給永田醫生過目檢查。他看了一眼我寫的字,笑了笑,親自寫下了日語形態的“夜一”。
“夜一,是我自作主張給他取的名字。”
“他的真名是?” 我問。
“我不知道。所以才叫人頭疼啊。” 永田醫生露出苦笑。
我聽了他的話,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艾麗斯立刻問道:“你不知道他的本名,卻給他取了這樣一個名字。為什麼?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麼特征,與“夜一”這個名字相關聯嗎?”
我在一旁忍不住點頭。艾麗斯有女性獨特的細膩思維,她的視角,往往能敏銳地彌補我的盲點。
永田醫生顯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支支吾吾,這個那個了一會兒後才說:“倒是和他的外形無關。我擅自稱他夜一,是因為他的出現,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夜一,在日語裏,有黑夜裏的一道曙光的意味。他之於我,就像是照亮我的人生暗夜的光芒。”
他的話讓我感到很肉麻。我剛被女孩拒絕,而這位風流倜儻的醫生在我麵前大談他的愛情故事——我已假設他和夜一的關係,屬於羅曼蒂克的範疇。我的遭遇和他的甜蜜,兩相對比之下,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到心酸。
於是,我順口調侃:“這樣啊,看來夜一有蝙蝠的習性,隻在夜晚出現。”
沒想到,我出於嫉妒心理,酸溜溜說出來的一句話,卻讓永田醫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唉,你說對了。夜一,的的確確隻在夜晚出現。恩,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給他取的名字也很符合呢。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艾麗斯白了我一眼,然後冷靜地問永田醫生:“夜一,隻在夜裏出現,那麼,你們通常約在哪裏見麵?”
永田醫生無奈一笑:“這就到了讓我想不透的地方了。他呀,總是,突然就這麼出現了。” 為了清楚地傳達話裏的意思,英俊的醫生像小孩子一樣,雙臂大張開,比劃出“嗖地突然出現”的戲劇效果,用以描述那樣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