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韓府的第一天,韓弄潮是感慨頗多的。
她從來沒住過這麼好的房子、穿過這麼好的衣服。
其實以前在家中,一直是生活得很寬裕的,否則爹爹也請不起兩名丫鬟來服侍娘,以及洗衣煮飯的老嬤嬤了。
不過,爹娘都不太注重物質上的享受,一切以舒適為前提,挺討厭華麗招搖的東西。
爹爹這一輩子都在替娘的眼睛找名醫,找靈丹妙葯,並不太熱衷營生。
朱叔叔說,如果爹爹要,他可以成為中原商業霸主,但爹沒有那種野心,所以住埃邊時,他“隻是”船行的大老板;住山上後,他以植林賺錢,並且有一間“小小”的木材商行,供應太原一帶、北部數省的木材需要。不過,那些後來都是朱叔叔在打理,後來哥哥們長大了,也多少幫了些忙,而爹爹是不太管那些事的。
她家的的屋子很寬敞、很幹淨,家具卻很少,這都是為了方便娘而設置的。任何會使娘不小心受傷的東西,一律不許擺在屋內,所以她的家不華麗,簡直可以說“家徒四壁”了。
穿了這麼美的衣服,沿路看著雕梁畫棟、假山流水,造得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她隻覺新奇,不覺得欣羨。
昨夜來到此地,已是深夜,吃完晚膳就各自去休息了,起了個大早又被丫鬟們圍著打扮梳洗,現在終於可以透口氣了。
她決定先去隔壁院子找她的又寒哥哥。
不過,她快樂的麵孔很快蓋上一層寒霜。停步在拱門入口,她美麗的雙眸眯了起來,看著令她火大的一幕。
慕容惠惠含羞帶怯地看著眼前英挺偉岸的男子。一大早,她過來秋棠院賞花撲蝶時,竟見到已有人比她更早出現在此,迎著朝陽的金光,襯著金黃的菊花群,他像是神秘人一般的出現,閃耀著獨特的光芒,那種震撼,狠狠地撞入她那顆待嫁芳心。
一襲藍衫隨風拂動,成熟的麵孔有一種不屬於塵世的清雅自持,他——是與眾不同的。
昨夜在布簾後,她便偷瞧了他一眼,當時隻覺得他與一般男子是不同的,今日趨近一看,更覺得此生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加特別的男子了!
她得把握機會。
“管公子,您早。”
管又寒的濃眉微微蹙著,沒有做答,他以為會是那吱吱喳喳的小弄潮兒,心下有些失望。
“妾身複姓慕容,閨名為惠惠。家兄是慕容飛雲,你們認識的。”
慕容惠惠落落大方,又不失大家風範的一揖,半垂的麵孔已是懂風情的年紀。不會太美麗,至少絕對比不上弄潮,但很媚,而且媚得很端莊。
管又寒仍是沒有正眼看她,除了那小弄潮兒,天塌下來也不能叫他皺眉的。
這個點兒不知她起了嗎?昨日爬山可累到了?
“管公子……”半天無人應答,慕容惠惠有些難堪。
就在這時,一道清清脆脆的聲音夾帶著哭意奔來,“又寒哥哥,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啊!”
就在管又寒急急轉向出聲來源時,韓弄潮以嬌花姿態柔弱又依賴地撲入他懷中,梨花帶淚的美麗小臉煞是惹人心疼,分分鍾將一旁的女子比了下去。
“弄潮。”
“我夢到好多狐狸精要來將你生吞活剝,好可怕哦!不行,我得去買一把劍,將那些膽敢對你有野心的野妖精殺個片甲不留才好,看誰還趕來與我搶丈夫!”
她叨叨絮絮地叫完,才裝作突然看到身邊有外人似的,露出嬌憨純真的大眼,半偎在管又寒懷中笑道:
“呀,姊姊早,我不知道你也在此。”
慕容惠惠狼狽地漲紅雙頰,尷尬地點頭:“韓姑娘,你早。”
當一個長相出色的女人,麵對到了另一個筆墨難以形容的女人時,是很難保持平常心的,尤其深知自己會處於下風,成了旁襯時,除了妒羨,隻有避開一途了。
找了個借口,慕容惠惠趕忙逃回自己的住所。
算她識相!
韓弄潮下巴朝天地對她的背影做了鬼臉後,立即跳開管又寒一步遠,很開心地轉圈圈。
“又寒,你看我美不美?”
此時管又寒才真正看清小弄潮兒美麗的體態容貌。直到胸前傳來窒悶的感覺,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忘了一切,隻是癡癡然地看著眼前絕美的少女。
一襲素淡的月白色上衣為底色,下著綢緞裁製成的各式條子,繡百花紋的鳳尾裙皆由粉淺色係組成,充滿了春天的嬌嫩色彩。紫色腰帶圈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腰上係著一條珍珠串成的佩飾,下端綁著兩隻銀鈴,在走動時響出清脆的聲音,一如她那美好的嗓音一般宜人。
平常綁成一條長長麻花辮的秀發也梳成了時興的“挑心髻”,髻上妝點了一朵白玉雕成的芙蓉花,耳鬢兩旁各留一撮秀發隨風飄動,更顯出她俏麗活潑的天性。
當她轉動時,如同一陣宜人的春風吹拂而來…
管又寒看呆了,沒想到打扮後的她,居然可以這麼美。
“我美不美嘛,還是這打扮看起來很好笑?”韓弄潮有些急了,扯著他衣袖直問著,要是看起來不美,那她不糗大了。
久久,管又寒收回心神,誠心誠意道:“美,很美。”
她是如此適合生活在這些華宅美服中。看到她這模樣,誰還忍心要她換回那些不男不女的穿著,與他風塵仆仆地四處行走?
女孩吐吐舌頭,“哼!你能這麼說,倒也不枉我受了這些苦,你不知道要打扮成這樣要多費事!別說那些丫頭會累死,我光是坐在那邊被打扮就快尖叫了。害我不能早點過來,這才讓某個不自量力的女人趁虛而入。”她的聲音以醋味結尾。
“弄潮……”男人無奈,語氣中有些許責備。
他當然清楚她的小把戲,也奇怪他們性格如此截然不同的人如何能互相吸引。他是這麼的冷淡,對任何事物都沒有感覺,不對任何東西挑釁發火,而弄潮兒不是,她隻要稍稍覺得自己的所有物遭人覬覦,立即會變成一隻刺蝟去攻擊她的敵人。也因此,近日來他總是與人動手。
韓弄潮姑娘算是個實打實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她惹麻煩的本事堪稱天下第一,不論是她自己去找來麻煩,還是麻煩自動找上她。
她這種死不吃虧的個性早晚有一天會吃到苦頭的,不過,也要有人舍得她吃苦頭才成。
他舍得嗎?
望著她俏麗靈動的臉蛋,管又寒在心中歎氣,並無奈舉起了白旗。
好吧,他是舍不得的,即使知道她必須受點教訓,唉。
韓弄潮當然不會呆呆站在這裏等他想好措辭來訓誡她,所以,她勾住他手臂拉他往正廳的方向走。
“走啦走啦!叔叔答應今兒個一早告訴我爹娘以前的事呢!在受了昨夜那個‘怨婦門’的氣後,我不弄明白怎麼成?弄明白了,以後若再有人敢批評我爹娘,我第一個敲下他的牙齒,看看還有沒有人敢亂說話。”
女孩不由分說地拖他往外走,心中籲了口氣,明白自己逃過了一劫。唉!太佩服自己了。
踏入正廳時,傭人們正擺上清粥小菜,以及湯包豆漿,南北早膳一同上桌,不愁有人吃不慣。
今早在這兒用餐的,隻有韓霽父子與韓弄潮、管又寒而已,慕容兄妹倒沒在受邀之列。畢竟這是韓家的私事,外人不宜在場。
至於管又寒……嗯,很明顯的情況嘛!被韓弄潮抓住的人,如果不與她長相廝守,還能逃到哪兒去?自然不會有人當他是外人了。
韓震須笑道:“弄潮妹妹早啊,快點入座,我一直想聽完整的故事,但以往從我娘口中得知的卻有限,難得我爹肯講了。”
不消說,韓霄與雲淨初的戀情已成了韓家的一段傳奇。
韓霽欣賞地看著他的侄女。她完全繼承了淨初的美麗,讓他恍若跌回二十年前的歲月中,耳中傳來淨初那美好女子溫柔的叫喚聲,以及她待在韓風山莊那些年,天天可聞的天籟之聲。
他永遠不會忘記淨初那卓絕的琴藝,美妙得連宮廷樂師也上門求教。
清了清喉嚨,他溫柔笑道:“昨夜睡得好嗎?有沒有令你覺得…”
韓弄潮揮揮手:“很好很好,非常好。叔叔,我覺得您與我爹不太像呢!反而長得有點像我哥…”
真的!她的叔叔與哥哥很像,繼承了父母的優點,事實上韓震須沒有那麼像其父,她哥哥韓觀月還比較像些。
“觀月是嗎?當年我抱他時,也覺得他得了我大哥與淨初最好的條件。我沒見過比他更俊的孩子了。”
韓霽歎了口氣:“觀月會像我的原因是,你母親是我表妹,而你父親是我同父異母的大哥。”
看來內情不是普通的複雜,韓弄潮一手緊抓住管又寒的手,非常全神貫注地聽著父親、母親與叔叔的往事。
早知道那麼與眾不同,早八百年她就賴著娘講古了!隻可惜她十七年的歲月中,每天不是忙著欺負兩位哥哥,就是躲著要追著她學女紅的朱嬸嬸。住埃邊時,天天想著偷上船陪漁夫去打漁,雖然隻成功過一次;住山上後,扣去被罰抄書的時間,她都跑去長工種田的地方妨礙農作物成長,立誌當一個偉大的農夫。
真是可惜呀!
韓霽眼中難掩對大哥韓霄的崇拜之心,一時之間,很難抓住頭緒來開講,隻道:
“如果大哥願意繼承躍日齋,今天的規模絕對不止於此,他是個天生的商業奇才,擁有韓家最優良的血脈。”
他的思緒漸漸陷入遙遠,娓娓道出當年的事件,眼中閃動著對韓霄與雲淨初的敬愛。他們是最完美的一對璧人,天造地設都沒有那般契合的……
愛情是很美的,也是可以有很多樣貌的。韓弄潮聽完父母的愛情故事後,心中是很感動沒有錯,不過,她可不希望自己也是這樣走入愛情世界中。
瞧瞧她那柔弱的娘吃了多少苦頭?但也因為倍加艱辛地成就一分戀情,所以這份情更為人所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