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192)一月七日
陰沉的天空下,北風呼嘯,枯草雜樹間,荒廢的村舍裏,野狼野狗肆意橫行,狐狸在燒塌的房舍間追逐打鬧。
這,這還是人間嗎?
走在雒陽平原,我們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那個繁華的帝國之都,聽他們說當年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琦賂寶貨,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穀不能受,就是三年前我和李應皇甫酈經過的時候也遠遠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董卓啊,你到底幹了些什麼啊?
出了函穀道,往往十幾裏地都看不見一個活人,隻見到野狗肆無忌憚的從隊伍旁邊跑過去,要知道雒陽附近以前有一百多萬人口,雞犬之聲相聞,廚炊之煙相望,是整個大漢帝國人口最密集、經濟最繁榮的所在。
雖然在軍隊這麼多年了,對殺戮流血已經處之泰然,但看到這個還是讓人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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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初平元年屯紮聞喜,在那裏度過了一年的幸福時光,雖然期間有幾次南匈奴的騷擾,但都規模很小。到初平二年三月,這種好日子過到了頭。初平二年二月董卓在前線被勇將豫州刺史孫堅連續打敗,從雒陽撤退到陝縣,並發布調兵令,命令各地的董軍都向陝縣集中,牛輔也率領我們離開安邑向南進發,渡過茅津,與董卓會合於陝縣。
孫堅在陵區打敗董卓後,又打敗了留守雒陽的中郎將呂布,繼續向西挺進,進入了澠池和新安中間的地方。這時袁紹趁機遣會稽周喁(字仁明)為豫州刺史,來爭奪豫州。孫堅後路被截,根據地將要失去,隻好撤兵。
孫堅撤出雒陽後,董卓也撤往長安,留中郎將董越屯澠池,中郎將牛輔屯安邑,中郎將段煨屯華陰,李傕、郭汜屯紮陝縣,樊稠屯紮湖縣、張濟屯紮弘農。中壘營也重新歸到李傕麾下,駐紮陝縣。董卓任命朱俊為河南尹駐紮雒陽,負責東麵防務。
而朱俊暗裏與山東諸將通謀,準備作內應。不久風聲泄漏,朱俊害怕董卓的襲擊,棄官帶著幾個奴仆跑到了荊州。董卓又重新任命弘農楊氏的楊懿為河南尹。朱俊知道後,以自己的兩千家兵為骨幹,又招募了一些人,進兵雒陽。河南尹楊懿是個文人,不懂軍事,更不願意為董卓賣命,朱俊還沒有到就跑了,朱俊進占雒陽。他認為雒陽附近經過董卓的洗劫和破壞,以及孫堅和呂布的大戰,實在太殘破,且貼近董卓人馬而遠離關東諸侯,率領兵馬退出雒陽,東屯中牟。並且向關東各州郡發出檄文,請他們派出軍隊一起討伐董卓。徐州刺史陶謙派出了丹陽精兵三千,其他州郡也千兒八百多少不等的派了一些人,加上朱俊自己的招募,總計兵力兩萬。陶謙表朱俊為車騎將軍,作為關東討董大軍名義上的代表。
初平三年(192)正月,董卓命令中郎將牛輔率領李傕、郭汜、張濟三大校尉討滅朱俊。牛輔率軍從安邑南下,調集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步騎三萬六千屯聚陝縣,集合完畢後向東進發,出函穀道,屯紮河南,準備討伐朱俊。朱俊得到消息後,也領兵從中牟向西前進到滎陽。
兩軍之間的大戰即將開始。
初平三年(192)一月十三日牛輔率領三校尉人馬三萬六千拔營東進,十五日經過雒陽,牛輔留張濟統軍七千駐守雒陽,負責糧草補給,並掩護大軍的側後。
十七日率領大軍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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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三年(192)一月二十三日,河南鞏縣
“文崇,冷嗎?披上我的狼皮大氅吧!”
帶領親兵查看行進的部隊經過輜重隊,剛好看著裴綰騎在馬上縮成一團,趕緊脫下自己的大氅給他披上。
文崇也真是,一個豪門子弟,不好好待家裏讀書,硬要跑過來隨著我們中壘營到處風餐露宿、櫛風沐雨、東征西討的。
文崇是聞喜大族裴氏的子弟。裴氏是聞喜的第一大族。裴氏最早是涼州人氏,光武帝時他們的先祖裴遵曾經擔任過敦煌太守,後來歸順光武帝,從敦煌遷到了安邑,以後又在聞喜的裴柏定居下來,但中間敗落了很長一段時間。裴氏從文崇的爺爺裴曄時開始複興,到了他父親這一輩更加厲害,特別是他的伯伯裴羲,桓帝時曾任尚書令,被封為開國公,他父親裴茂(字巨光)也才華出眾,靈帝時曾任郡守和尚書,現在皇帝身邊當仆射。
裴綰一共兄弟四個,他年紀最小,上麵有哥哥裴徽(字文秀)、裴潛(字文行)、裴輯(字文衡)。裴家從他爺爺裴曄開始就十分重視家教,對兒女的教育抓的特別緊,所以家中兒孫幾乎個個人品出眾、才學不凡。
裴徽作為長子目前留在聞喜老家管理家業、侍奉高堂,次子裴潛前往荊州求學,三子裴輯隨裴茂在朝中為官,任議郎之職。裴綰年齡最小,初平三年(192)也才十八歲,隨同大哥裴徽在家鄉讀書,按說他現在還沒有成年,照一般的禮俗根本就不能取字,但他父親在他還在娘胎的時候,就把他的名和字給取好,他們四兄弟都是以“文”字行。
我駐軍聞喜的時候,經衛覬介紹認識了裴徽和裴綰。裴徽對董卓的所作所為十分厭惡,董卓為司空時征辟過他,被他婉言謝絕。連帶對我這個董卓黨羽也沒什麼好印象,尤其是親眼目睹了我們中壘營在聞喜那些殘害百姓的事情後,印象更差。
裴徽雖然為著家族安寧,與我們虛與委蛇,但也抱了個敷衍了事的態度。
而裴綰就完全不同,認識後沒事就跑到我們中壘營來,他少年好動,很快就和中壘營一幫人打成了一片,其中與老馬和郝鍺的關係特別好。
老馬年近半百還沒有娶妻生子,見到聰明可愛,機靈活波的裴綰後,把一腔父愛都傾注在他身上了,有什麼好的東西給他留著,沒事總給他零用錢使花,裴綰喜歡練武,就把我們中壘營的各種武器裝備和馬匹都盡著他選、盡著他用。橋良、路高他們給我彙報後,牽逵、莊燦甚至劉遇等人意見都很大,雖然我對他這種假公濟私的行為也不很高興,但理解老馬的心情,沒有過多苛責,隻是提醒了一下。此後老馬也收斂了不少,沒有再象以前那樣把我們中壘營軍費大筆大筆當零花錢送裴綰使用。
為了類似事件以後不再發生,事後我就把金錢物資的調撥權交給了橋良,並正式任命他為輜重隊副統領,具體負責輜重隊的工作,讓老馬掛個名應個景。要不然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個月,中壘營兄弟辛辛苦苦販賣私鹽、賠了幾十條人命賺的血汗錢都成裴家的財產了。
雖然如此,也沒影響到裴綰到我們中壘營來。這裏麵除了老馬的緣故外,就是因為郝鍺。
郝鍺武藝高強,騎射技藝精妙,尤其是馬矟使得十分出色,稱得上出神入化、神鬼莫測,乃是我中壘營第一高手。裴綰以前就聽說過郝鍺的威名。一次過來剛好碰到郝鍺在校場演示矟法,登時就著了迷,當時就想拜郝鍺為師傅,跟他學習矟法。
回去後給他大哥一說,讓裴徽狠狠臭罵了一頓。裴家雖然秉承孔夫子的教誨:“文事者必有武備”,在教授子女們學習研究經史文藝的同時,也要求他們練習騎射強身。但和當時的士大夫一樣右文輕武,對武師十分看不起,裴徽對他弟弟這種自甘墮落的行徑十分氣憤,一腔怒火全發在我們中壘營身上了,認為是我們帶壞了他小弟,從此嚴格禁止裴綰到中壘營來,連帶對衛覬也沒有好印象。
雖然長兄如父,不過這也沒能擋住裴綰偷偷溜出來到中壘營玩,說實在話,這是少年人的好玩愛動的天性使然,相對於坐房間讀什麼經史子集,他們更喜歡軍營的練武打仗,相對於儒家繁瑣的禮教約束,他們更喜歡軍營的自由奔放,相對於士大夫的矯揉造作,他們更喜歡軍人的灑脫豪邁。
當初平二年(191)三月中壘營奉命離開聞喜向陝縣開拔的時候,他偷偷從家裏跑出來,在黃河北岸的大陽趕上了我們。文崇這孩子當時才十七歲,而且從小讀書,身體太單薄了,我是不願意他跟著我們的受苦的,而且這要讓他老爹裴茂知道我誘拐他心愛的小兒子,不知道怎麼恨我呢。但不論我怎麼說,他就是不走,老馬雖然開始擔心他的安全,但後來也舍不得讓他走,最後隻好把他留下,隨著老馬一起,在輜重隊當個文書,管理錢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