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快尚未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看見張大福像一顆釘子般紮進了深邃的黑暗之中,他驚愕地張開嘴,不知說什麼好,站在他前麵的錢姓男子突然間狂笑不止,“哈哈哈,蠢貨,站都站不穩,活該你掉下去。”他搓了搓手,做勢要跳。
“不對勁,不要跳。”秦快趕忙阻止。
“小子滾開,”錢姓男子警惕地朝後擺擺手,“後退,快點後退。你要是再往前,威脅到我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秦快老老實實後退兩步,錢姓男子仍不放心,他對自己的惡意揣測深信不疑,“這小子一定是害怕我弄壞了橋才阻止我,大家都是為了活命,小子你可別怪我無情了。那張大福一個賣肉的隻會使一把刀,手腳不夠麻利,哪能跟我這種身經百戰的人相比,我東大街喪家錢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勝利就在眼前,錢姓男子把之前表現出的膽怯懦弱一掃而空,他迅速做出決斷,雙腿下彎,使出他的拿手絕活,狗爬式,毫不猶豫地一躍而出,成功了,他想到,身後是絕望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銀橋崩塌,身前,是奔向成功的新大陸,他張開懷抱,勇敢地去擁抱,他隻抱到空氣,緊接著,他腳下一滑,還好使得是狗爬式,他滿意地想,於是他身體前傾,雙手欲抓住地麵,抓不住,他不停地用指甲撓,仍然一點一點地不斷下滑,雙腿朝下墜落深淵的好處就是仍然有機會嚎叫,眾人聽到他在黑漆漆的暗夜中發出來慘叫,便再無聲息。
整個世界又恢複了安靜,這是一種絕望的安靜,秦快痛苦地閉上眼睛,此刻他所站的位置已經變成了銀橋的邊沿,錢姓男子走過的那段已經坍塌,沒有路了,就算有路又能怎樣,看樣子就是為防止有人沿岸攀爬,岸邊的石頭被打磨的光滑剔透,所以這些圍觀的人才有恃無恐,他們早就知道,這是條絕路,難怪囚徒們佩戴的燈籠看起來那麼怪異,秦快突然意識到,那些燈籠根本就不是給囚徒們探路用的,那是給觀眾們用的,為了增強觀眾們的觀賞效果,讓他們能夠清晰地捕捉到囚徒們的表情變化,從緊張到期盼,從期盼到狂喜,之後再由狂喜到驚愕到絕望,這些人,花費巨資來到這裏,就隻是為了看到一個個痛苦的生命幻滅的過程,“一路走來,我們所付出的各種努力,難道就隻是為了愉悅這些觀眾嗎?我們用生命去拚搏去追求的,原來隻是個笑話。”
無能為力的蒼涼之感席卷全身,秦快將自己背負著的可笑的燈籠取了下來,拿在手中。
如今隻有秦快一人幸存,不過他也支撐不了多久,隨時都會失去平衡掉下去,無路可退,結束了,當所有的希望消失的時候,原先那種緊繃的心弦反而徹底鬆弛,恐懼便也消失了,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寧靜狀態。
沒有燈籠那搖曳的燈光晃眼,秦快能夠借助昏暗的月光清楚地看到觀眾們的臉,雙方第一次站在同一個高度對視,秦快熱切地想從這些成功者身上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可惜,看不出來,並沒有看到腦海中所浮現出來的那些睿智的臉,隻是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臉,有些孩子甚至還沒有秦快的年紀大,“沒什麼特別的,”秦快略感失望,“可這些人在想什麼呢?大局已定,這些人多少會擺出一副幸災樂禍或者是不賴煩的表情,可是他們現在是什麼表情,有焦慮不安的,還有的人擺出緊張地喘不過氣來的表情,就好像是看戲看到最關鍵的時候,每個人都在揣測劇情走向,每個人都被那種未知感給吸引過來,為什麼會這樣,不是應該開始散場了麼?除非,還有另一條路,踏上那條路,結局從此不同。
可是,這可能麼?
這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不協調的聲音,聽上去是從橋下的黑暗中傳出,仿佛是來自地底的亡靈的呼喚,“咚,咚?”
莫非是大家死得太冤枉,心有不甘,在叩鬼門關不成,秦快拎起手中的燈籠,循聲照去,隻見緩緩蠕動的群蛇之間有一處突兀的隆起,這隆起的小包緩緩移動,突然又是咚的一聲,撞在一根黑漆塗染的木樁之上,緊接著,隆起的地方深處一隻手,這隻手四麵撥拉,一個四四方方,黃不溜秋的腦袋顯露出來,是那個剛開始就做自殺式彈跳的小個子和尚。
他居然沒死,秦快驚訝地嘴都合不攏,難道這下麵遊動的都是些唬人的東西?秦快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小和尚撥拉出來許多新鮮的被啃食了一半的人骨。
“嘿!你在下邊幹嘛呢?”秦快衝小和尚嚷道。
小和尚聞聲四顧,“上麵呢!朝上看。”秦快提醒道。
“啊!是你呀,你就不要下來了,下麵路不好走。”
秦快有些哭笑不得,“那你上來呀。”
“不行呀,上不去,這下麵好黑,什麼都看不見,我都撞了好幾次牆了。”
小和尚的話突然提醒了秦快,之前,因為頂著盞搞笑的燈籠,可視範圍極其有限,現在,他終於有機會認真審視周邊的環境。小和尚撞到的是一根與橋齊高的圓木樁,整個木樁通體透黑,顯然是有意為之,為的就是讓橋上的人在黑暗中無從分辨,緊挨著這跟木樁往前,是另一根稍矮一點的木樁,依序看下去,數根木樁搭成階梯直接通向島下方的一座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