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離開營地不久之後,一輪初冬的紅日冉冉升起。
人馬口中都吐著白氣,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有人睜眼,看見了身旁的兄弟身上某處纏著白色的繃帶,上麵有殷紅的血跡已經結痂;有人睜眼,看見了車陣後麵還有一群兄弟盡管凍得直哆嗦,卻探著脖子警惕地朝外張望;還有人,永遠都睜不開眼,隻能硬挺挺的躺在河堤旁。
打仗不是過家家,總會死人的。前天是他,昨天是你,今天又該輪到誰?
夏侯蘭在趙雲離開之後便起身了,相對於身體上的困意和疲倦,幾千人和上萬石糧草帶來的巨大壓力,讓他根本顧不得考慮個人的感受。
“命令夥夫抓緊時間燒水做飯!”
“命令民夫幫助士兵們將弓弦烤熱,將長槍擦亮,將方廂車上裝載的所有箭矢統統搬下來……”
“命令所有士兵抓緊時間做好戰鬥準備,不要等著鮮卑人來踢屁股!”
“快一點,都動起來,不要再對著河灘發愣了!誰他娘的還沒流過血怎地,頭掉了碗大一個疤……今天不將鮮卑人弄死,回頭他們就會弄死你們的父母兄妹……都起來啦,別像呆鵝一般木著了……”
夏侯蘭的聲音響徹營地,盡管聽上去有些沙啞,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不覺得煩,反倒有一種踏實安穩的感覺。
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厭憎懼等種種情緒,如果不給情緒找到宣泄的出口,它就會慢慢聚積起來,在人壓製不住的時候徹底爆發。
夏侯蘭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將士兵們心中各種負麵情緒統統轉化成對鮮卑人的恨意,讓大家短暫地忘記恐懼、忘記悲哀、忘記死亡……
趙雲走時曾推測今日軻比能會對糧隊發起大規模的圍攻,盡管是推測,但夏侯蘭卻是深信不疑,因為趙雲的推測一向驚人的準確。
軻比能現在就像是上了賭桌的賭徒,為了這趟南下花了血本,現在多少贏得一些籌碼,卻離回本還差了一大截。如果他不能從幽州搶走足夠的物資,這個冬天一定會非常的難過。
所以,軻比能肯定不會放過糧隊。
對付軻比能這樣毫無賭品的惡賭鬼,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將他手中的籌碼全都贏光,贏到他連底褲都脫下來之後,再狠狠一腳踢到他的檔裏,將他掃地出門。如果下次他還敢來,那就繼續贏,贏到他自己上吊為止!
雖然困難重重,雖然壓力重重,但已經上了賭桌的夏侯蘭已經沒有了退路,因為這次是在賭命,賭的是數千漢軍士兵的性命,賭的是幽州許多普通百姓的性命,不是鮮卑人死,就是漢人亡!
漢軍在有條不紊地做著接戰前的各項準備,鮮卑人也沒有閑著。經過昨夜一場混亂而又沒什麼收獲的夜襲之後,鮮卑人暫時消停了一段時間,但僅僅是暫時的消停,他們現在看著漢軍的糧隊,就像餓極了的狼看著圍欄裏麵的羊。圍欄雖然可以暫時護住羊羔的安全,但總有破的時候,等到圍欄被破壞之後,羊羔們就是最美味可口的食物。
軻比能已經從鎖奴後來的彙報中得知前來探營的漢人與突圍前往馬城的漢人其實是一個人,他還得知了昨日在歠仇水兩岸上演了“三進三出”的白袍漢子,名叫趙雲。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趙雲這個名字,但常年在草原上與狼群做伴的軻比能,嗅到了一種極度危險的氣息。他不認為這個在一天之內差不多奪走了近百條鮮卑人命的漢人會是一個怕死鬼,更不認為像趙雲這般勇猛之人,在漢軍營內會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所以他對於趙雲突圍前往馬城忽然有了不好的推測。
趙雲先是過河前來探營,接著突圍前往馬城報訊,這其中一定有著聯係。軻比能由此判斷,趙雲見了劉虞之後,一定不是求援,而是示警!
既然以糧隊為餌,引誘劉虞出城對戰的計策,已經被人識破,軻比能便毫不猶豫地將目光盯上了孤立無援的糧隊,他決定今日率軍渡河與鎖奴彙合,然後對漢軍的糧隊發動全力一擊。
已經被趙雲打出心理陰影的鎖奴,聽說軻比能要親自前來指揮作戰,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次鎖奴率軍擔任先鋒,本以為是件美差,沒想到渡河之後的第一腳就狠狠地踢到了鐵板上。這些押糧的漢軍實在太卑鄙了,就知道躲在車陣後麵放冷箭,壓根就沒有正麵對決的意思,這讓渾身是勁的鎖奴根本就沒有地方發揮。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敢出來單挑的,卻是趙雲那種恐怖對手,挨了一個飛腳不說,連馬都被搶了去。
現在軻比能帶著主力過河,鮮卑人的兵力就達到了近兩萬之多,雖然以多勝少有些丟人,但隻要搶了這批糧草,誰還管丟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