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戒掉幻覺(1 / 1)

地獄不是黑暗,黑暗明明是那麼有安全感的形容詞。地獄沒有盡頭,滿地腐爛的靈魂,臭不可聞,你睜著眼睛,不能動彈,便是酷刑。

夜裏,從荒誕的夢裏醒來,猛地睜開眼睛。夜光鍾上顯示淩晨四點半。外麵天氣黑的,還在繼續下雨。眼睛幹澀酸疼。裸著上半身坐起來抽煙。隨手在枕頭抽出厚書翻開《人性的枷鎖》。

忘記什麼時候買的了,看了兩眼又丟到一邊。什麼亂七八糟的。煙抽完了,該做什麼呢?還有3個小時才天亮,看著天花板發呆。從醫院回來,被勒令戒毒,我自己也無所謂。死過一回的人了,之前的東西,該扔就扔吧。隻是過程太痛苦了,記不清多久沒有睡覺了。安眠藥當飯吃。還吃著從醫院開回來的新生複康丸。不過吃了一陣子就停了,除了讓人想睡覺,對戒毒一點沒作用的藥,幹脆不吃了。還有那該死的黑白克,吃得我水腫得厲害。注射量停止在300毫升,身體還是很興奮很抑鬱。

忍不住想要複吸,全身抖個不停,知道不應該,可是沒辦法。有幾次總是忘了給針消毒,打完有點止不住血。看報道說有人注射到靜脈硬化。有點害怕。停滯期到來的時候,要去醫生那裏重新開藥,打點滴。兩條手臂上滿是針孔,看著舉著針管無從下手的醫生,我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

我靠傷害自己的身體抑製毒癮。胳膊上、大腿上,用匕首深深地,仔細地雕刻一件藝術品。看殷紅色溫熱的液體緩緩地從皮膚內湧出,流過身體,滴落得滿地狼藉。在痛覺與幻覺裏時常哭,時常笑。這些疤痕越來越多,有些變成了淡白色,有些增生了,凸起來,歪歪扭扭,密密麻麻。我總是穿著中袖或長袖,蓋住它們,自己大部分時間也看不見這些惡心的東西。舌頭上和嘴裏大塊大塊地潰瘍,尤其是舌頭,爛得像地圖。

吸毒會使人漸漸變成欺詐型人格,太對了。謊話張嘴就來,對世界充滿惡意。仍然是整日關著自己。看到網上有人說戒掉毒癮的艱難,真的是痛苦,無法忍受的痛苦。那些報道與警示片從來不是聳人聽聞。我記得曾在電視上看過一個毒品研究人員講述毒品的危害。他用數值描述不同嗜好的上癮程度。酒癮是10000,煙癮是20000,性癮是60000,而毒品則是百萬級。也就是說,如果你連打飛機都戒不掉,就不要再想著能戒掉毒品了。三年的時間裏,我陸續戒斷四次。

隱秘的。除了媽媽跟阿姨,沒有人知道我去過哪裏。

曾經因為精神狀況不穩定,必須要在特別治療室裏單獨接受治療。他們用那些黑色的像安全帶一樣的硬硬的皮繩,綁著我的手腳。也試過電針厭煩治療。他們管這些叫“用疼痛對抗心癮”。

媽媽來看過我一次,就是一直流眼淚。我口腔潰爛得厲害,腦袋也暈沉沉的,像一直在發燒。持續打點滴。我沒力氣哭。隻是覺得累。可我又睡不著。

還有大半年是在泰國的一個寺廟。其實也就是戒毒所,當然你也得嚴格遵守他們的規定。不能打電話,不能上網,不能聽音樂,不能觸摸錢。吃飯用的是飯票,沒有任何現代娛樂消遣。斷絕與外界物質的所有聯係,專注投入到身心治療當中。再高溫的天氣,再刺眼的紫外線,每天中午都必須蒸桑拿浴。偶爾那麼幾次,蒸完會突然覺得自己超幹淨了一些。就好像吸毒奪走了我的靈魂,它快回來了。成功後,他們會給你一個小紙條,在一群麵色幹枯的癮君子前,把那張紙條吃進肚子裏,莊嚴宣誓,承諾永不再碰毒品。他們的掌聲稀稀落落,像祭奠某種見不得光的儀式。

那時候的我,藏匿在黑暗中,看著眼前不遠處的光亮,麻木前行,無知無覺,觸摸到光時也不會滿臉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