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個嶄新的世界變動時期的新領袖們-3(2 / 3)

從下麵四位領導人的生平中,我們可以戲劇性地看到這些進程。他們走過的道路各不相同,但目標總是非常相似。這四位領導人就是埃及的加麥爾·阿卜杜爾·納賽爾和安瓦爾·艾爾·薩達特,沙特阿拉伯國王費薩爾,以及伊朗國王。四人中,伊朗國王被推翻了,並在流亡中去世。費薩爾和薩達特被行刺者的子彈所擊倒。隻有納賽爾在還是一位英雄時,就由於自然原因而去世。如果他不是在五十二歲時由於心髒病突發而遽然辭世的話,那麼,他的命運可能就大不相同了。

這四個人都是革新派。他們都在竭力恢複本國人民的自尊心。為此,納賽爾、薩達特和伊朗國王都有意識地回溯到幾千年前本國古老的文化源泉上,以恢複民族崇高的象征,並使之發揚光大。納賽爾和薩達特回複到法老王時代;伊朗國王回複到賽魯士的波斯帝國;費薩爾則沒有必要回複到任何時代,因為他的國家是穆罕默德的故鄉,是最神聖的穆斯林聖地。全世界的穆斯林每天祈濤之時,都向著沙特阿拉伯的方向朝拜。

1963年,我第一次見到納賽爾。但我覺得似乎很久之前我們就認識。

納賽爾與他的同謀者安瓦爾·薩達特一起,於1952年策劃並領導了一場政變,取代了法魯克國王的腐敗政權。當時他是一個不知名的軍官。起初,他利用著名的將軍穆罕默德·納吉布作為出麵人物。但在兩年之後的1954年,性清暴躁的納賽爾就把杉即了,自任總理l956年,他使自己成為當選總統。

納賽爾的領導是浮誇的。他象一顆流星劃過中東的長空。

他不僅想充當埃及的領袖,而且想充當阿拉伯世界的領袖。他強行幹預其他阿拉伯國家的事務,發動政變,策劃暗殺,一直試圖建立以他為首的泛阿拉伯聯合體,他既結交堅定可靠的朋友,又樹立不共戴天的敵人。所以,他身邊的人很少是中立的。

他進行宣傳的喧鬧聲,經常擴散到阿拉伯世界的各個角落。我1957年訪問中東時,雖然沒有在埃及停留,但每到一處,都可以從收音機中聽到他的聲音。在利比亞、蘇丹、突尼斯和摩洛哥各個城市的市場和街道上,我看到無論是年青人還是老年人,富人還是窮人,幾乎都在心醉神迷地傾聽他的聲音。他以高超的技巧,利用廣播和電視進行說教。他把阿拉伯世界最優秀的表演家動員起來,他們譜寫了諸如《我們怎樣建設阿斯旺水壩》這類轟動一時的大眾歌曲。

使納賽爾費盡心思的夢想之一,是建造阿斯旺水壩。多少世紀以來,埃及一直指望尼羅河的流水能給它的沙漠帶來生命。

現在,納賽爾要利用那些河本來提供廉價的電力,並增加一百五十萬英畝可耕地。但是,這個夢想也由於他在國外進行冒險而擱淺了。納賽爾與莫斯科的調情,導致他與東方集團簽訂了一項武器協定。於是,美國撂下了援建大壩的工程。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據雲曾經說過:"美國人,壓壓你們的火氣吧!"他以對蘇伊士運河實行國有化作為回敬。以色列、英國和法國出兵反對埃及;但美國又壓服它的盟國,協助搞出了一個聯合國停火協議,使埃及控製了蘇伊上運河。

艾森豪威爾對此進行幹預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在以色列、英國和法國采取行動之時,俄國的坦克正從布達佩斯街頭隆隆駛過,殘酷地鎮壓匈牙禾。為了爭取自由而進行的勇敢的嚐試。

在對蘇聯使用武力提出強烈抗議之後,如果再默認以色列、英國和法國使用武力,這確實是困難的。但是,不管這些理由如何,艾森豪威爾在使北大西洋聯盟付出了巨大代價的情況下,使埃及從失敗中得救了。回想起來,我認為這個決定是錯誤的。

後來,納賽爾私下曾表示過謝意,俱當時他隻是表現出輕蔑。

結果,為了武器,也為了在阿斯旺大壩問題上得到援助,納賽爾把他的國家抵押給了莫斯科。同時,正如薩達特後來所寫的那樣,納賽爾還"全神貫注於如下的神話:他是一位打敗了英、法兩大帝國軍隊的英雄。納賽爾根本無視艾森豪威爾為達到這樣的結局而發揮的真正作用——他使納賽爾軍事上的失敗變成政治上的勝利。他是第一位相信自己獲得了勝利的人"。

納賽爾是反複無常的、缺乏耐心的和專製獨裁的。他沉迷於宏偉的抱負。這使他一直不能關心人民實際生活的需要。盡管大多數埃及人生活在極端貧窮之中,他還是把這個國家貧乏的資源濫用於對外冒險上。他對以色列的無法平息的好戰態度,加強了他在阿拉伯世界中的地位,但也使他的部隊在1967年的六天戰爭中遭到慘敗。在也門,他強製推行了一場長達五年的、代價高昂的戰爭,企圖推翻沙特阿拉伯支持的伊馬姆,建立一個埃及的保護國。結果,他在那裏也被打敗了。在國內,他實行了大規模的土地改革,並使人民對新的繁榮和自由抱有過高的希望。然而,當他的去世使他的統治結束時,埃及人民還是象以前一樣貧窮,監獄中塞滿了政治犯。

盡管如此,1970年他淬然去世時,全世界還是激起了從未見過的悲痛的巨瀾。為了參加他的葬禮,五百萬人民擠滿了開羅的街道,他們有的攀上樹木和電線杆,歇斯底裏地哭泣著:有的湧向送葬的行列,撕扯著蓋在他的棺木上的旗幟。許多埃及人心神錯亂,以致自殺。在貝魯特出版的法文報《日報》說:"有一億人——阿拉伯人——變成了孤兒。"

納賽爾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使他的人民恢複他們的靈魂、精神和自豪感。他是一位郵局職員的兒子,在對英國殖民主義深刻仇恨的環境下成長。當時的特點是,如果一個年輕人的第一語言是阿拉伯文而不是法文的話,他就會被人們看作是卑下的。納賽爾掌權以後,不僅急於結束君主製度,而且急於清除過去殖民主義的殘餘。英國和法國從中東撤退以後,納賽爾急忙用他的聲音來填補這個真空。他一再堅持實行的泛阿拉伯主義,既是親他本人的,又是反殖民主義的,還常常是反西方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各阿拉伯國家的人民至關緊要的,並不是象他做過的那樣,在國際舞台上做出多少成績來,而是用手指戳西方的眼睛,這就夠了。老百姓就喜歡這個。他越是華而不實,越是為所欲為,人民就越是喜歡。如果他裝出一副大人物的樣子,那麼,他的人民儼然也都成了大人物了。對那些在物質方麵最為匱乏的人們來說,這種精神上的鼓舞,常常比使他們的生活過得舒適更為重要。

納賽爾雖然在公共場合中是一個煽動家,在私下時卻是一位親切和藹和通情達理的人。

1963年,我的夫人、我們的兩個女兒和我去歐洲和中東作一次私人度假旅行。納賽爾邀請我們到他家作客。當時,他仍然住在開羅郊區他當陸軍軍官時住過的那一所簡陋的平房裏。

他身高六英尺,長得細瘦而英俊,一派直挺挺的軍人風度,形象很引人注目。他的殷勤好客是出自內心的。他把他的家人介紹給我們,還給我們看了他藏書室中收藏的有關林肯的書籍。

納賽爾表達了他對艾森豪威爾的崇高敬意,並對他在1956年為了拯救埃及所作出的一切努力表示感謝。他談吐文雅,儀表尊貴,而且顯得很有才智和見識。他深有感觸地談到他關於改善埃及人民生活的願望,又問起我如何估計蘇聯領導人當時的態度和意圖,並專心地聽著。盡管當時埃及嚴重地依賴於蘇聯,但他顯然並不喜歡蘇聯支配一切的思想,還表示了與美國進一步改善關係的願望。他很希望我們去參觀一下阿斯旺大壩。為了進一步表示他的殷勤好客,他一再要求我們乘坐他的私人飛機去參觀。途中,他的飛行員讓我們在低空俯瞰了金字塔和埋葬國王們的穀地。

我們去大壩的訪問是一次令人生畏的經曆,因為白天的氣溫超過華氏一百度。我們是在半夜下到大壩開挖區的。納賽爾曾告訴我說,大壩的工程實際上都是埃及人承擔的。但當我們看到大型推土機在強烈的照明燈光下挖土時,我的夫人敏銳地注意到,操作人員中沒有一個是埃及人,而全是俄國人。

六十年代期間,納賽爾繼續在國際舞台上對別國進行幹預。

他在其他阿拉伯國家中煽動革命,並越來越深地陷入也門內戰的泥潭。在國內,他依然忽視埃及的經濟問題,在政治上也繼續進行鎮壓。盡管他公開承認他對蘇聯的支配地位感到恐懼,但他對俄國的經濟、軍事援助的依賴性卻有增無減。

納賽爾這位革命者忽視了革命的時刻已經終結、鞏固成果的時刻已經到來這一事實。從字麵上看,他的泛阿拉伯主義是有益處的。通過這種運動,他在阿拉伯人民中創造了一種新的共同感和自豪感。然而,這一運動的主要宗旨——對以色列的僧恨和對西方的不信任——則是有害的,而不是建設性的。結果,他的各項政策不可避免地導致以色列人與阿拉伯人之間的敵對狀態的升級,並使埃及畸形地依賴於西方的敵人——蘇聯。

1970年9月,當我們得悉納賽爾由於心髒病發作而遽然辭世的消息時,我正在地中海的一艘航空母艦上觀看美國第六艦隊的演習。我本想前往開羅參加葬禮,但後來覺得這是不明智的。因為當時埃及政府仍與蘇聯人保持著密切的聯係,而且極端仇視美國。如果納賽爾的繼承者希望改善埃美關係的話,我認為應該由他們邁出第一步。於是,我改而派了一個代表團,代表我前往開羅。

到納賽爾逝世時為止,薩達特在幕後已經等了將近二十年他一直未遭到納賽爾的極度妒忌之害,因為他看起來沒有什麼個人野心。他樂意承擔納賽爾分派給他的任何差使。有人把他稱為:"納賽爾的哈巴狗":有人則說,他前額上的印記,不是由於每天祈禱時在地上叩五次頭而留下的——象所有虔誠的穆斯林所做的那樣——而是由於在內閣會議上,納賽爾為了讓他留心聽別人講話,常常戳他的臉而留下的。

十八年來,安瓦爾·薩達特一直在注視著,傾聽著。革命前,當英國人掌管埃及時,他在獄中服刑,並學會了如何忍耐,也懂得了耐心的價值。他知道納賽爾妒忌心很重,因此,他總是小心翼翼的,從不露出要為自己爭權的跡象。除此之外,薩達特還是人們可以指望的、十分珍視友誼、認真實踐諾言的人。

不過,他在代表納賽爾去國外訪問時,也交其他的朋友,包括沙特阿拉伯的費薩爾王儲。他當總統以後,曾私下對費薩爾說,納賽爾的阿拉伯社會主義和他對蘇聯的依賴都失敗了。

1970年,薩達特在納賽爾去世後掌權時,許多觀察家認為他的政府肯定隻能維持幾周,因為他缺乏納賽爾那樣感人的超凡魅力。他們沒有認識到有各種各樣的魅力,而且一個人隻有在掌權之後,人們才有可能斷定他是否具有這種難以捉摸的品質。薩達特並不想走納賽爾的老路。他在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跡。他一開始就熟練地阻止別人奪權,並把他的反對者投入監獄。時過不久,人們對他的權威就不發生任何疑問了。

薩達特迅速采取行動,砸斷了把埃及捆綁在蘇聯人身上的鐐銬。納賽爾去世後,他向全世界廣派代表,向各國致意。他的特使在北京見到周恩來。談話中,中國總理問:"您知道是誰殺害了五十二歲的納賽爾嗎?"這位特使愕然,沒有作答。周思來說:"是俄國人。"他的這番話是隱喻性的,不能按表麵的含義去理解。但埃及對蘇聯的依賴、它與大多數阿拉伯鄰國以及美國的冷淡的關係,確實是納賽爾留下來的包袱。納賽爾是一個非常自豪和有獨立性的人。在他生命垂危之時,埃及的孤立處境使他負擔沉重。薩達特認為,這是使他的精神和健康惡化的原因。

在薩達特就職後不久,我們開始接到薩達特想要使埃美關係解凍的種種暗示。他掌權十一年的特征,是喜歡采取一係列戲劇性的主動行動。其中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在1972年突然驅逐了一萬六千名蘇聯軍事顧問。促使他這樣做的原因,一是根據他的判斷,俄國人並不可靠,二是他本能地不喜歡俄國人。

我1974年訪問開羅時,曾經告訴他,我認為中蘇分裂的原因之一是中國人感到他們比俄國人更文明。薩達特笑笑,回答說:"您知道,我們的感覺恰恰也是這樣。我們埃及人比俄國人更文明。"

納賽爾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他總是忙於政府的大小事務之中,為了批閱積壓的文件,經常通宵達旦地耽在辦公室裏。

薩達特則比較孤癖、好沉思。他經常撇開他的部長們,在午飯後到尼羅河邊散步,獨自作出各種決定。他每天起床都比較晚,也不一天到晚都工作,而且討厭瑣事。他的政府的日常工作是拖拉的、效率不高的,但是,重大的決策——薩達特把這些決策都留給他自己來做——卻總是驚人的、高明的,有些決策,諸如驅逐蘇聯人和1977年他的耶路撒冷之行,從根本地變了中東政治的格局。很少有人象他那樣,對過眼煙雲似的國際關係花費那麼多傳統的智慧和才識。

全世界將緬懷納賽爾和薩達特在外交事務中所起的作用。

他們兩人都試圖恢複阿拉伯人被損傷的自豪感。薩達特1973年發動贖罪日戰爭的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矯正1967年以色列的勝利所引起的心理上的不平衡狀態。但薩達特還有進一步的意圖。蘇伊士運河事件後,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之間的敵對狀態仍象過去那樣嚴重。從薩達特看來,在贖罪日戰爭中顯示一下阿拉伯的強大力量,實際上是走向和平的一步。這樣,他可以從實力地位出發,采取高屋建瓶的姿態來謀求和平;從軟弱的地位出發是無法這樣做的。

薩達特講究實際的程度與納賽爾輕率的程度相似:他的小心謹慎與納賽爾的衝動妄為從程度上看來,也是不相上下的。

他的一些主動行動,都是為了達到某一目標而精心安排的,而且事先全麵考慮了可能造成的後果。薩達特感到必須結束埃及在經濟上的孤立狀態。與以色列實現和平,則意味著開展新的貿易,從蘇伊士石油中增加新的收入,以及從蘇伊士運河的航運中源源不斷地得到收益。納賽爾的對外政策幾乎沒有為解決埃及的國內問題帶來什麼好處。從某種意義上說,它隻不過是轉移人民的視線,使他們忽略國內問題的一種辦法。薩達特的對外政策,則是朝著解決這些問題的方向所邁出的一步。

在納賽爾失誤之處,薩達特卻取得了成功。因為他把增進埃及這個國家的福利、而不是"阿拉伯民族"的福利視為自己的第一職責。比起納賽爾來,他對推動世界前進的各種力量具有更為廣泛和正確的了解。他在世界舞台上發揮著積極的作用,同時,又精心地把在國外所做的一切與在國內改善人民生活條件的目標聯係在一起。

我最後一次見到薩達特,是在1981年8月他訪問美國之時,他邀我到紐約的埃及代表團駐地晤麵。他那黝黑的、出眾的相貌和彬彬有禮的舉止,再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薩達特的心髒病過去發作過兩次,所以他很注意保養。但我也有這樣的印象: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腦力勞動中去了。他很少擺出不必要的或誇張的架勢,也很少說廢話。他的含蓄和善於節製自己的能力是十分突出的。

在最後一次會見時,我發現他對裏根政府持樂觀態度。他說,他確信裏根在中東的交易中將會是直率的;在反對蘇聯冒險主義方麵也將會是堅定的。關於美蘇關係問題,他說,美國人在前四年中已丟失了大量地盤,"西方決不能再放棄一寸土地了"。他還說,他預料蘇聯會在波蘭采取行動:西方不應直接作出反應,而應把蘇聯的幹預作為一種借口,在其他地區,如古巴、安哥拉或利比亞采取行動。他說:"應該在我們選擇的地方、而不是在他們選擇的地方與他們進行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