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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父子

一個兒子酷像他的父親,旁人看起來很滑稽,做父親的就要得意了,世界上有了一個小小的自己的複製品,時時對著欣賞,如鏡中的花水中的月,這無疑比僅僅是個兒子自豪得多。我們常遇到這樣的事,一個朋友已經去世幾十年了,忽一日早上又見著了他,忍不住就呼叫了他的名字,當然知道這是他的兒子,但能不由此而企羨起這一種生生不滅永存於世的境界嗎?

做父親的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像蛇在蛻皮一樣地始終是自己,但兒子卻相當多的願意像蟬在蛻殼的裂變。一個朋友跟我說,他的兒子小時候最高興的是讓他牽了逛大街,現在才讀小學三年級,就不願意同他一塊出門了,因為嫌他胖得難看。如果父親是一個官員或者名人,即就不是官員和名人卻模樣英俊,雖然不會發生像我的朋友那樣的悲劇,但做兒子的絕不會愛自己的父親,就是愛,愛裏親的成分則少,屬的成分要多。

中國的傳統裏,有“嚴父慈母”之說,所以在初為人父可以對任何事情寬容放任,對兒子卻一派嚴厲,少言語,多板臉,動輒就吼叫揮拳,我們在每一個家庭都能聽到對兒子以“匪”字來下評語和“小心剝了你的皮”的警告。他們常要把在外邊的慪氣回家來發泄到兒子身上,如受了領導的壓製,挨了同事的排擠,甚至丟了一把鑰匙,輸了一

盤棋。兒子在那時沒力氣回打,又沒多少詞彙能罵,經濟不獨立逃出家去更得餓死,除了承接打罵外唯獨是哭,但常常還是不準哭,也就不敢再哭。偶爾對兒子親熱了,原因又多是自己有了什麼喜事,要把一個喜事讓兒子醞釀擴大成兩個喜事。在整個的少年,兒子能隨便呼喊國家主席的小名,卻不敢悄聲說出父親的大號的,我的鄰居名叫“張有餘”,他的兒子就從不說出“魚”來,飯桌上吃魚就說“吃蛤蟆”,於是小兒罵仗,隻要說出對方父親的名字就算是最惡毒的大罵了。可是,每一個人的經驗裏,卻都在記憶的深處牢記著一次父親嚴打的曆史,耿耿於懷到晚年說出來,仍憤憤不平的。所以在鄉下,甚至在目下的城市,兒子從來不願同父親待在一起,他們往往是相對無言。我們總是發現著父親對兒子的評定不準,差不多是“呆”“癡相”,以至兒子成就了事業甚或是成了名人,他還是驚疑不信。

兒子稍稍獨立,兒子與父親的意見就不統一了,愈是與父親相悖,這兒子就愈是優秀人物。史書上已經記載了兒子為了皇位囚禁和弑殺了父親的事實,即使一個最貧賤的鄉裏窮兒子,對父親於某種利益上也“大逆不道”起來了。我曾在一個山村看見過一個兒子哭父親喪的場麵,他淚水汪洋地哭:“大(爸)呀,誰再和你娃爭嘴

呀?不吃飯咱們是父子,一吃飯咱們就是對頭啊!”兒子這麼痛哭當然也算個孝子,但他說的哪一句又不是實話呢?

可以說,兒子和父親的矛盾是從兒子一出世就有了,他首先是父親的妻子的愛心轉移,再就是向你討吃討喝以至意見相悖惹你生氣,最後又親手將父親埋葬。有這樣個笑話,說是一個老父在哄孫子吃奶時竟把媳婦的奶頭示範性地吮了一口,兒子大為不滿,與老父論理,可見兒子是不讓其父的,但老父呢,更有一腔積憤,說:“你吮了我老婆三年奶頭,我還沒尋你事哩,我吮你老婆一口奶頭你就凶了?!”古語講男當十二替父誌,兒子從十二歲起父親就慢慢衰退了,所以做父親的從小嚴打兒子,這恐怕是冥冥之中的一種人之生命本源裏的嫉妒意識。若以此推想,女人的偉大就在於從中調和父與子的矛盾了,世界上如果隻有大男人和小男人,其實就是凶殘的野獸,上帝將女人分為老女人和小女人派下來就是要掌管這些男人的。

隻有在兒子開始做了父親,這父親才有覺悟對自己的父親好起來,可以與父親在一條凳子上坐下,可以蹺二郎腿,共同地吸一鍋煙,共同拔下巴上的胡須。但是,做父親的在已經喪失了一個男人在家中的真正權勢後,對於兒子的能促膝相談的態度卻很有了幾分苦楚,或許明白這如同一個得

勝的將軍盛情款待一個敗將隻能顯得人家的寬大為懷一樣,兒子的恭敬即使出自真誠,父親在本能的潛意識裏仍覺得這是一種恥辱,於是他開始鍾愛起孫子了。這種轉變皆是不經意的,不易被清醒察覺的,這似乎像北方人陽氣重而喜食狀若陰器的麥子,南方人陰氣盛而喜食形若陽具的大米一樣。也不妨走訪一下,家有美妻豔女的人家誰個善於經營花卉盆景嗎?有養貓成癖的男人哪一個又是滿意著他的家妻呢?父親鍾愛起了孫子,便與孫子沒了輩分,嬉鬧無序,孫子可以嘲笑他的愛吃爆豆卻沒牙咬動的嘴,在廁所比試誰尿得遠,自然是爺爺尿濕了鞋而被孫子拔一根胡子來懲罰了。他們同輩人在一塊,如同婆婆們在一塊數說兒媳一樣數說兒子的不是,完全變成了長舌男,隻有孫子來,最喜歡的也最能表現親近的是動手去摸孫子的“小雀雀”。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且不說這裏邊有多少人生的深沉的感慨、失望和向往,但現在一見孩子就要去摸簡直是唯一的逗樂了。有時手伸了過去時才發現是個女孩兒,手忙停住,又不能暴露尷尬窘相,手就從下麵上劃了一個弧,變成一種理頭發的動作最後摸到了自己的後腦勺上,在這一瞬間喊歎自己老了,頭發全稀落殆盡了。這樣的場麵,往往使做兒子的感到了悲涼,在孫子不成體統地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