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和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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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記載的話,光緒五年農曆的九月,天津衛曾有過這麼兩件事:這頭一件是由直隸總督李鴻章上奏光緒帝“創建北洋水師”的奏折得以恩準,後來被人們習慣叫做“大沽口船塢”的北洋水師船塢,不日便於海神廟動工修建。這第二件便是天津衛首屈一指的人物、鹽商大亨文錦章壽終正寢了。

雖然風馬牛不相及,但兩件先後出現的事一個比一個大。按理說,對於兩次被洋人打上門來的天津人,頭件大事更應該多予關注才是,可天津人並不這麼以為,想想看,朝廷上的事自有那些大人物們去把握,身為老百姓,就是想操心,也得夠得著啊?得,還不如落個開眼長見世,抹回頭看看天津最有錢的人家如何辦白事呢,這種多少年一遇的豪華治喪,才是最有嚼頭最出熱鬧的事,否則四城七十二沽也不會都嚷嚷遍嘍。

“這老文家要出大殯,不定多大氣派哪?”

“敢情。咱就等著開眼吧,動靜小不了。”

大夥兒說的有理:真正的大家主不光趁錢,還得舍得花錢才行。哪最能炫耀自己花錢如流水、最能讓天津人擺闊鬥富的,莫過於比著大辦紅白事兒了。文錦章享年八十有三,人活七十古來稀,文家這回辦的是老喜喪。

先說文老爺子的壽材,用的是極品的金絲楠木,連幫底都有八寸厚,壽材上麵已經走過十六遍的大漆。靈棚是“起脊大棚”,上為戲樓,中為祖樓,下為正庭,遠望有如宮殿般堂皇氣派。上麵繪製奇花異木、百種鳥獸,作為點綴,瓦櫳、柁頭、穩獸也都是精工細做。棚中掛滿了不計其數的各界送來的挽聯、祭幛。棚門口則有紙馬紙牛、紙車紙轎、乃至紙糊的童男童女等等祭物,呈雁翅形密集地排列兩翼。再說停靈,若是窮家死了人,一般隻三天就要下葬;普通富戶常停七天,即所謂一期,至多也不過三期。而文家不然,靈柩停在正堂必滿七期,也就是足足的四十九天。

文家的不同凡響,還表現在搭經棚上。在天津衛有錢的人家辦白事一般也就搭個四棚經,可文家竟搭了五棚經。除去和尚、老道、喇嘛、尼姑不停地唪經外,還特別請來紫竹林教堂裏的查理神父和一些教士。

文家要求這五棚經要同時念。這裏也有個講究叫“對台經”。對台經念了起來,笙簫嗩呐小鑼大鼓是吹地吹敲地敲,再加上文家婦道們聲嘶力竭,幹打雷不下雨的哭嚎,這靈堂內外可熱鬧大了。

那些西洋基督徒從沒見過這種陣勢,葬禮上講的不是莊重嚴肅沉靜麼?怎麼中國人竟如此喧嘩如此開心?尤其鼓樂班子裏那個打銅鑔的,那連蹦帶跳的醜態,簡直就像馬戲團的活猴。一個年輕的教士覺著實在滑稽可笑,竟哈地樂出了聲。

頓時,文家人不幹了。“你媽個洋驢子,爺家的喪事你敢當喜事辦?”幾個半大小子上去揪住年輕教士就要打。大爺文驥、二爺文駿一看可嚇壞了,倘若這幾個楞頭青真揍了洋人,引起天津衛第二樁教案來,文家財勢再大,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哥倆忙上去阻攔,這才沒鬧出大亂子來。而神父查理也很給文家麵子,走過去大聲訓斥手下那名教士。

查理曉得:當初英法聯軍打進天津時,文家、高家這些中國商人買辦是出過力的。若沒有這些人的幫助,英法兩國商人、教士也很難在天津乃至整個華北立足生根。故而此番文錦章過世,連維多利亞女王都發來了唁電。自己現在更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得罪悲傷中不甚理智的文家人。

似乎還在幾天前,已經聽說文錦章快不行了的高明舉,便一遍又一遍地暗暗禱告蒼天,但高明舉此番並非是給文錦章祈壽,而是害怕這老東西來個回光返照再緩過氣兒來。

有文錦章這座大影背,他高明舉很難在洋人麵前顯山露水。這些年一直受文家的壓製,高明舉不能徹底地在洋場上一展拳腳,他也曾想找機會扳倒文錦章,可人家樹大根深,不是輕易就能撼搖得動的。現在好啦,文老頭死了,自己揚眉吐氣的日子也該到了。文驥、文駿那哥倆雖不是善茬兒,但畢竟比自己矮一輩,少了文錦章這個大靠山,那二少再想跟自己鬥,還真差著點兒。看著吧,用不了幾年,這天津衛的頭號買辦就得讓給他高明舉了。心裏喜歡,表麵上還得卻裝出格外悲痛的樣子。文家差人來報喪的當天,高明舉與兒子高恒昌立即備好香臘、錢紙、挽幛等一應祭品,奔赴北門外慶榮大街上的文家吊唁。